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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摸发烧了,浑身不得劲,干什么觉得什么别扭,尤其是肋骨叉子总隐隐约约地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大事,就是肝上长了一囊肿,注意多锻炼吧,别老吃油腻的,要不然把一筒的肝吃成九筒,就不好玩了。老摸被逗乐了,敢情这医生也是麻局中人。
宁彩霞就逼着老摸锻炼,比如晚饭后孩子们做作业,他们俩一定要出去走走。别人都在这个时候遛狗,宁彩霞就在这个时候遛老摸。两个人走在路上,就说双方遭遇过的麻将的经典战役。老摸说自己头一把牌是天和,宁彩霞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就算宁彩霞久经战阵,她还从来没见过天和呢。老摸说:“唉,现在这世道,国家经济发展那么快,怎么我的幸福感就这么不强呢,连凑一桌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宁彩霞说:“不急不急,我姑姑的儿媳妇从四川来北京出差。四川人都爱打麻将,我们可以叫她来打。”宁彩霞以前去四川的时候打过川麻,不带风头。其中有一种最惨烈的打法是“死到底”。一个人和牌了,剩下三个人接着玩,再有人和了,两个人对战,直到决出胜负为止。宁彩霞说,那才叫后胖压塌炕,没准最后一个和牌的番最大,能赢得最多呢。
这边一聊,老摸的手就有点痒,在宁彩霞后腰上蹭了又蹭。宁彩霞心领神会。
回到家,把孩子们哄睡着了,老摸就和宁彩霞摆开了麻局。一副麻将码成四方,先打东南两侧,牌能不能抓上搭子来全看天意。和牌或者抓黄了,再重新洗牌,打西北两侧。老摸在心里慨叹,夫妻夫妻,什么叫夫妻啊?夫妻就是陪着守着。也许,对面这个人不是自己最爱的,但孤单寂寞的时刻,只有她能给你排忧解难,陪着你无聊,打发漫长的人生时光。
两个人玩到后半夜,都觉得百无聊赖,算计着亲戚什么时候能来,说了会儿话,就困了,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宁彩霞起得早,看见老摸睡得正香,就没叫他,自己把两个孩子送去幼儿园,然后上了班。快到中午的时候,宁彩霞想问晚上吃什么,打老摸手机没人接,打单位电话,秃老鸹说老摸今天就没来,再把电话打回家里,还是没人接。
宁彩霞心里没了底,犹豫了一下,请假回家。一进门她就傻了。老摸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脑袋却搁上了麻桌,手里还捏着张一筒,睁大眼睛看着进门的宁彩霞,流着眼泪和口水,话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宁彩霞吓得腿脚都软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蹲了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打120来。
老摸这是中风了。医生说再晚一会儿,人就没救了。宁彩霞猜想,老摸很可能是起床之后,坐在桌子前用手摸麻将,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突然就不行了。
这回老摸拣回了半条命,没什么生命危险,但右半边身子瘫了,再也不能去摸牌。
老摸这一病,宁彩霞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顿。秃老鸹相约周老瓢来看老摸,没说别的,就是劝他安心养病,别有什么顾虑,然后留下了几千块钱。这笔钱对宁彩霞来说,也就是杯水车薪。世界上的事,救急不救穷,不能总指望着朋友的帮助。宁彩霞没了辙,就看着老摸流泪。老摸说话不清楚了,哼哼唧唧的,仿佛是想宽慰老婆,结果半天宁彩霞没明白什么意思。老摸泄了气,闭上眼睛睡了。
老摸和宁彩霞有个好习惯,就是打麻将赢了钱,就都买了保险。这回这笔保险金提出来,算是两个孩子上学有了保障。宁彩霞还把房子卖了,带着老摸搬到郊区。这里环境好、空气好,就是老摸的病不见好。宁彩霞的班也上得稀稀拉拉的,一星期去个一两天,过后索性辞了职,在家附近摆了个煎饼摊,这样她大多数时间就可以用来照顾老摸了。
老摸练着用左手写字,有一天歪歪扭扭地给宁彩霞写了两个字:离婚。宁彩霞一看就哭了。坐在煎饼摊前,她脑子里就一幕一幕闪回和老摸认识的过程,想着他们夫妻征战打过的一副又一副的牌,怎么想怎么不能离。宁彩霞想,这离婚不就是弃和吗?打牌可以弃和,因为还有下一把,这人生可是没有回头路的,她到哪儿再去找第二个麻星啊?眼前的牌虽然烂,可必须得苦撑苦熬,必须得创造奇迹。多少复杂的牌局他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把也不能输。宁彩霞下定决心,她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