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喝得有点多了，出了门一定要回公司，说是要奋发图强，好好修改电视剧的拍摄计划。大家谁都拗不过我，只好让许松鼠陪我回去。我们坐上了桑塔那，艾茉莉叮嘱一定要把我们直接送回公司。在车上许松鼠还问我：“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回我那儿去吧？”

“不。”我坚定地说，“我已经这年龄了，时不我待啊，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干一单漂亮的出来。等到小太阳那厮回来一看，电视剧都拍完了，都挣钱了。呵呵，就让他后悔去吧，我叫他牛，叫他有俩钱就烧得慌，叫他看不起咱们。”我使劲抓着许松鼠。结果车一拐情人弯，我的胃就开始翻腾。

终于捱到了公司楼下，整栋楼已经黑了。我推门下车，被小风一吹，终于无法控制，蹲在马路边开始狂吐。许松鼠给我捶着背：“我们还是去开房吧。我去和司机说，让他把咱们拉到前面那个商务会馆去。”

我吐过了也就清醒了，拿着许松鼠递过的纸巾擦着嘴说：“行。”

许松鼠赶紧到前面，让司机帮忙，把我重新抬回车上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他背着一个帆布军挎，走到我面前问：“你就是赵大春？”

我点点头，抬头看他，心里还奇怪呢，我不认识这个人。

只见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抡起军挎，向我砸来。

我耳边响起了许松鼠凄厉绝望的惊叫，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经过很费力气的回忆，我才想起曾经接过一个电话。有个人对我和竹叶青的恋爱表示非常不满，扬言要拿板砖拍我。

他做到了。

“这也不怨人家，怨我。”我跟警察费力地解释着，“他只不过是一个狂热的歌迷，看到我和竹叶青在一起就不痛快了，后来我和竹叶青又不在一起了，这更激怒了他。他恨我也有道理。自己最喜欢的女人，让一个不相干的家伙始乱而终弃，搁谁谁都会急。当然他打人不对，你们教育教育他得了，别判刑。”

“说得倒轻巧。”警察说，“他这叫涉嫌故意伤害，闹不好还是故意杀人呢，你这苦主还替他说情？”他们让我在笔录上签了字，然后说：“你也是，我们那天可提醒过你，要把生活过得纯洁一点。可你呢？净当耳边风，你那叫生活糜烂。现在好了，终于老实了。”

我嘿嘿地笑着，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坐着的轮椅。这一砖头拍得可又寸又狠，生生拍出了一个高位截瘫，连医生都怀疑那小子学过外科，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我的下半生就将在轮椅上度过。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我的脑子没有被拍坏，不仅没拍坏还给拍好了，我对以前的每一件事都回忆得格外清晰，对人生的认识也突飞猛进，更上层楼。

许松鼠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守在我的身边，给我换洗那些肮脏的东西。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跟她说：“差不多就行了，你该干吗干吗去，犯不着总在我身边空耗青春。我也不值得你这么耗着。走吧，我这有护工陪着呢。”

我这么一说许松鼠就哭起来，抽噎着说：“人家本来是打算和你一起过日子的，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一砖头就给拍成这样了。小时候吃的月饼，都比你禁得起拍！”

“是啊是啊。”我苦笑着说，“谁说不是呢。我太脆弱，对不起你。”

许松鼠哇哇的哭得像个泪人。我艰难地抬起手，拍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走吧，本来就挺烦的，呆在这儿我还得哄你。你多去和男青年约会，多去害几个帅哥，过得好才能让我心安。”

许松鼠抹了把眼泪，说：“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你。”

“好啊。”我强作欢颜，“正想和你提条件呢。你能给我弄台能无线上网的笔记本电脑吗？我得到网上去泡妞去，要不然也太无聊了，这一辈子该怎么过啊。”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胖冬瓜家是干这个的，不打磕巴就让许松鼠把家伙事儿带来了。我半躺在床上，开机，轻轻敲着键盘，开始把清晰的回忆敲下来。写到我挎着冲锋枪的照片被放大挂在公司的照壁上时，我抬起头来对一边坐着的许松鼠说：“你看我像不像保尔？”

许松鼠眼睛里又噙满了泪花，点了点头。

我说：“我知道我是谁，我比人家差远了。我一点自豪都没有，现在只是为以前的愚蠢感到可笑，为以前的自私与龌龊悔恨万分。善良的人们应该吸取教训，千万不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去耗费光阴。人生苦短，能得到的要牢牢抓在手里，不能得到的也别存非分之想。我最为后悔的是，那天早晨没有和你在小木屋里多呆一会儿。”

许松鼠擦擦眼睛说：“也许你不闹着回公司，就不会挨这一板砖。”

“那倒不是。人家是憋着要拍我呢，躲过初一未必能躲过十五，拍还是要拍的。只是那一天，我觉得是我人生中最理想的一天。我的确就是想过那样的日子。老天不怜惜我，太短暂了。”

许松鼠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我现在才明白，写作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情。当人生所有的机遇都从手中溜走以后，唯一剩下可操控的，也就剩下这个键盘了。”我看着电脑上那些傻头傻脑的文字，兀自说道，“你告诉Victor，但凡有别的活路，就别以写作为生了，让人瞧不起。”

许松鼠终于把持不住，冲出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