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里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清净得很。我上了电梯，心想今天就在公司睡吧，还省得明早再来呢，我又没开车。

我进了公司，打开灯，却没往里走，站在那儿端详着那个带钢盔拿冲锋枪的小子。看了半天，觉得这小子虽然姿势摆得不错，但眉宇间还是少一些英武之气，脑门也不够饱满，这就是造成我今天无家可归的原因。等什么时候有时间，让赛观音找她那些玩电脑的朋友给我改改，让这孩子面相灿烂点。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进洗手间，想洗洗脸就睡了。

等我洗完脸抬头看镜子，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了。镜子里除了我的脸外，还有一张妩媚的女人的脸。因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许松鼠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拿着我的大茶壶，那是准备趁我不备往头上砸的。我的心仍然狂跳，说：“你怎么半夜三更还在公司里面装神弄鬼的，你想吓死我啊？”

许松鼠长出了一口气，把茶壶放到一边，说：“Peter你可真行，跟猫似的，走路不出声。我听见水声，还以为公司进贼了呢。”

“有贼进了门先进卫生间的吗？”我恼恨地说，心里却叫苦不迭，眼见得又睡不成了，姑奶奶们，今天我非让你们车轮大战给折磨死。

许松鼠解释着：“我从河边饭馆出来，突然想起手机充电器落在公司了，就赶回来取。后来琢磨，也许你今天晚上会回公司，就想在这等等你，可不知道怎么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也不是真的在等你，我是在想，万一你来呢？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是。”我拿面巾纸擦干净脸，走向里面的屋子，“我和你一样，爱岗如家。说吧，想跟我说什么？”

许松鼠跟在我后面，嘴里嘟囔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像个孩子。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叹口气，“什么东西，没人跟你争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有什么，结果真的有人要了，你又舍不得了，觉得这东西哪儿哪儿都于你合适，非要争到手不可。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许松鼠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辩解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香饽饽。我是看你老大不小的，孤苦伶仃，很有可能过上没人交流、没人照顾的退休生活，所以才关心照顾你的。我只是好奇，你真的喜欢竹叶青么？你们在一起，就能生活得天衣无缝么？”

女人就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刚才竹叶青在吃火锅的时候，不就问同样的话吗？我想了想说：“我已经老了，就算身体不老，身心也已经疲惫。我无所谓喜欢谁不喜欢谁。你以为我还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啊？早就过了那个年龄了。中年男人，被生活刺激得麻木了，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痒。你去婚介看过么？那儿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抱着挑货的心情去的？挑来挑去，拿起这个放下那个，连撮合的人都觉得没劲了，纷纷改行做了婚庆，只干锦上添花的事，不再雪中送炭。”

我盯着许松鼠那双蓝眼睛，实际上是习惯性地数她的睫毛。许松鼠嗫嚅了半晌才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就是我这样的，才能不惜牺牲自己去挽救不可救药的人。已经有好多人觉得我贱了，可有时候，女的就是这样的，她们会用青春和岁月，去唤醒冰冻的、麻木的心灵，就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

“你这是拔高自己。”我说，“你别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你和我一样，就是懒得再等了，好比一兔子，心想这萝卜也还不错，长得寒碜点，可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先拿手里再说。我说Rebecca，这世界上帅哥成千上万，男的比女的多多了，你干吗非要和我在一起？你就不会去找别人？你傻啊，和我混没未来的。”

“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你这歪歪斜斜、老得都快啃不动的烂萝卜好。”许松鼠说，“你和竹叶青混才没未来呢。那个女人是比我好看，可你们根基就不正，是为了生意睡到一个床上的。你就不怕心理阴影跟随你们一辈子吗？听我一句话，别固执了，竹叶青也就是暂时挫折才和你在一起的，她决不是久居人下之人，等她功成名就了，就会甩了你。她根本就不是兔子，她是肉食类动物，只不过是在没肉的时候，拿你这根萝卜打发光阴。真正的大明星，都时兴嫁给身家在一个亿以上的富翁。你没戏了，现在即使是想奋发图强，也来不及了。”

许松鼠说来说去，都是在说竹叶青的不是，女人之间的挑拨其实很厉害的，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还是具有很强的煽动性。我知道我和竹叶青的未来是什么，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件事情。那些外表光鲜的明星们的确在为我们做着表率。是的，感情的过度付出往往使人变得敏感、脆弱，有时候突然会觉得自己无助，抓住什么就以为是救命稻草。错过美好婚姻、遇人不淑、分分合合、上当受骗……这些个都发生在演艺圈里，发生在我们身边。我如果和竹叶青继续下去，是不可能过上风平浪静的生活的，只要她不想放弃自己的艺术生涯——至少要再过上十年八年，甚至更长，等她在巅峰时刻闪烁出巨大的、耀眼的、令人眩晕的光芒之后，她才有可能退下来，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垂垂老矣，会被生活的风浪颠得七荤八素，身上所有接榫的地方都散了架。实际上，这正是我最害怕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什么都不在乎的年龄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背身离去。将心比心，竹叶青对待我是一片真情。如果我现在放弃了她，那么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我每次喝粥的时候，端起碗来，就会有深深的负罪感产生。

我对许松鼠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在于，必须要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你不会要在今天晚上，让我说出‘是’或者‘不是’吧？”

“没有。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走了。”许松鼠站起来，拿起包，“我就像一个在食堂排长队打饭的人，都已经快排到窗口了，再排一会儿也没什么。你听了这话是不是觉得特有成就感？好象自己亲手给大家在发爱的号码牌？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了，我是属于吃不成排骨吃肉丸子也行的人。”

“算了吧你别走了。都后半夜了，这么晚女人一个人在街上，遇到流氓警察都不好，再说明天还得来，你一回家，洗洗又得出来。”我说，“太不安全。”

“你让我留下就会出事。”许松鼠笑道，“你知道吗，现在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咱俩出事呢？我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从钱夹里拿出信用卡来：“你去酒店开房吧，明天睡到自然醒再来上班。要不然租个房挺亏的。密码是……”我习惯性地转头看看左右，确实没别人了，才说，“123456。”

许松鼠想了想，拿了卡，冲我笑笑，走了。

我听着她的高跟鞋声音在楼道里远去，松了一口气，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心想，谁说现在找不到纯洁的男人？我可就算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在这么大的诱惑前还能挺住，身手不凡。有人总在讨论柳下惠为什么坐怀不乱，为什么？因为他已经将近48小时没睡觉了。就是铁人也快被熬化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梦，好久没有睡这么塌实的觉了。

后来是早晨上班的高大姐把我捅醒的，她说：“Peter醒醒吧，有电话找你。”

我睁开眼睛，阳光刺眼地照进办公室。我看了看手机，是胖冬瓜。我回过去，问：“胖总什么事？”

“你赶紧到皇家贵族大饭店来，小太阳想接见你。半个小时以后他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