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在他乡
在山东喝过两次大酒。先是在高密,后来在潍坊。
那时候电影《红高粱》刚刚得了金熊奖,全中国人民都知道“喝了咱的酒”是怎样的后果,正巧我就去了莫言写的高密。所以有人问我喝不喝高粱酒,我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
在此之前,我对山东酒的印象就是“即墨老酒”,坛子装的,古色古香,很漂亮。可那是黄酒。我想,高粱酒不就是红色的吗?巩俐酿的,电影里就是这么演的。可等酒摆上来了我就傻了眼,那酒是无色透明的——白酒。我反复核实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作家莫言先生把我给蒙了。高密高粱酒,从来就是白酒。唯一和电影沾边的是它的包装,做的小瓷瓶,圆滚滚的,是地雷的造型。大概是三两酒一瓶,高密人民说喝,结果上来一箱。我知道我陷入了人民战争了。
那次酒给我的最深印象是,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地雷,吃的什么我忘了,可那一桌子喝空的地雷我是记忆犹新。当时我才二十多岁,体力好,可也就记住了那么个片段——喝了咱的酒,我终于懂得,山东只有青岛出红酒。高粱小麦木屑秫秸杆酿出来的,全是白的。
在高密苦战过关后,我杀奔下一站——潍坊。那是风筝的故乡。大早晨起来我就玩风筝,正把风筝放到最高处,过瘾呢,就有人冲我喊:“喝酒喽——”
酒局是朋友约的,设在潍坊的坊子酒厂——那里出产的酒叫“板桥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潍坊也是“难得糊涂”的郑板桥的家乡啊。山东人都喜欢沾名人的光。我上了桌就一个劲给大伙拱手,说兄弟酒量太浅各位照顾照顾……大家也都笑,说好说好说,咱慢慢来,三口干一杯总行了吧?我说行行行。结果自然是又陷入苦战,因为他们用的是喝XO的那种广口高脚杯。一杯至少有三两多。
那场酒喝得那叫一个惨烈,后面不知道怎么了都——从11点喝到晚上9点,中午饭和晚饭接上了,我们坐在那没动,直接叫服务员翻了次台,就算是两顿饭。知道什么是酒壮怂人胆么?到了下午6点过后,我居然仗着酒劲张罗开了:“张大哥你这杯喝得不够深,老李你怎么能这样?干了干了,杯子里不能留底。哎那谁,老王吧,那福根儿倒上倒上。”
我这么一张罗,当地的弟兄们就有点挂不住了——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服了软,大家都没怎么把我往心里去。现在酒到酣处,我表现那么抢眼,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不过尽管如此,人家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估计是想,别较劲了你,赶紧给你放翻得了。桌子对面就有位老先生“腾”地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来,我跟你喝啊。”
我磨磨蹭蹭地也站起来,满脸困惑地说:“咱怎么喝啊?我可已经不行了。”
“你行!”老同志口气坚决地说,“你说怎么喝咱就怎么喝。”
我哼哼哈哈地说:“那咱们就一口一杯吧。”一口一大杯的确是很豪放的,老同志应承道:“成。”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又顺口加上了一句:“连喝三杯。”
整个桌子顿时就安静了。
那位老先生迟疑了,但话已出口怎么收得回呢?就拿来三个大杯,放自己面前,一一倒满。我也不含糊,如法炮制。在大家潮水般的掌声中,我把这三杯酒依次倒进了嗓子里。等我放下最后一个杯子时,看到对面也是三个空杯子,却没有人。
老先生已经出溜到桌子下面。大家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出门,叫辆车送医务室去了。
当时我也不行了,但我一直叮嘱自己:“就当喝了三杯矿泉水。”所以尽管我头大如斗,还是挺住了。
那天晚上回到宾馆,我倒在床上就睡——梦里我想起智劫生辰纲、倒拔垂杨柳、醉打山门、武松打虎、宋江杀惜……这不都是山东人酒后干的事么?我怎么就在人家地盘上撒野呢?想到这里,惊出了一身汗,居然给醒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在酒桌上叫过板。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