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之“封”与阳明之“解”

标签:
玉兰辛夷王维王阳明 |
分类: 诗词阅读 |
王维之“封”与阳明之“解”
吴礼明
看到玉兰盛开,或莹白,或紫玉,忽而想到王维的《辛夷坞》。其诗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诸家评语,有不少说到了妙处。《唐诗别裁》谓“幽极”,《唐诗真趣编》曰“此是心无挂碍境界。虽在世中,脱然世外”,《诗境浅说续编》拿东坡《罗汉赞》“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以为“妙悟,亦即此诗之意境”。而《诗薮》所谓“右丞《辋川》诸作,却是自出机轴,名言两忘,色相俱泯”,亦正是此意。但《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则以为“刻意取远味”,味儿显然有些不足。
而在《唐诗鉴赏辞典》中,余恕诚师则就辛夷的发落所示“落寞”,以为“诗人的心情并非那么宁静淡泊”,并联系其组诗《漆园》《椒园》等,认为“更含有《楚辞》香草美人的情味”,而此诗《辛夷坞》“在写景的同时也就不免带有寄托”,“由秀发转为零落。尽管画面上似乎不着痕迹,却能让人体会到一种对时代环境的寂寞感”。
此点,颇具启发性。我在拙著《中国醉美的古诗词》中,就王维《田园乐•其六》诗(“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亦发抒宋人绩溪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所谓“傲睨、闲适”论。又在新著《在醉美的古诗词里重逢》里,将王维的《文杏馆》诗向“寄托”说方向做了一点发挥,所谓增品内修、生际不遇。
显然,触动王维思想立场转变的内在因素,传统情结仍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而在其《归辋川作》里,其末句“东皋春草色,惆怅掩柴扉”,我则又以为,“所谓惆怅,并非诗人自身失意于世,乃伤怜于菱蔓、杨花们不能坚定自持的浮转飘随。而其一‘掩’字,则是诗人很坚定的选择,也是本诗的一个结论。”那么,回到本诗《辛夷坞》,所谓“涧户寂无人”,则明显带有排外以去烦的意思了。
当然,王维的辛夷开落亦不过是个隐喻。花是花,亦是人,或是另外的一个个他人,彼此相关或不相关,安然于山中,生死寂灭,一任自然的安排。在王氏诗作中,山的环抱强而有力,是一个桃花源似的禁忌,将一切庸俗、罪恶和纷扰挡在了外面。而在无限生机的春光里,一切的生命都欣欣然绽开,自在地傲立于枝头,又惬意地在溪涧里照一身灿烂的云霞丽服。等盛头过了,需要褪去浮华的时候,便纷纷落去,又回到素净的简单。
在这个世界的获得,是收起驰骋欲望的缰绳,让心灵回到起点。这个时候,你既看到了自己,又看到物化的自己和他人。
不过,饶有意思的是,在距离王维所在蓝田县樊川1100多千米外的东南绍兴县的会稽山,760年后,身兼哲学家而同是诗人并精通佛学的另一位高人,在携友游玩时,不经意地回答了友人的一个问题,则将王氏因傲世而封闭起来的一扇心门打开了。
《传习录》第275则说,“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在这段精妙的回答里,不难发现,隔阂于世的,是因为心与心之间的隔阂;而打开心扉的,仍然仰赖于心于心之间的交流。你不见岩中花,是因为你关闭了自己的心门,而你看见了花儿,则是你用心照亮了眼前的岩花。你的心中有了花,于是它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与其说花是异己于你的存在,莫若说是你用心解会了眼前的花。而心既是感知本身也是感知的本原。除却心源,何谈解会?
“存在即是被感知”,这是西哲的妙谛。看见花了并非就能意识到花的存在,而需要本心的感受。如果不经心感,花就不存在。当花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就表明你点亮了心灯,照见了心镜里的花体。所谓物理,即在这种清晰里。
不过,要打开一个心源,则需要“真诚恻隐”。舍此无他。
(2022-3-13)
前一篇:丑寅跨年赠书结束余言
后一篇:读寓言“公鸡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