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当时的生活确乎很穷困,不过,如果不想把他过于理想化,他的“病急乱投医”,恐怕主要还是取决于他急于做官的庸俗考虑。说他“殆有悔心之萌”很有见地。他的《丽人行》当作于天宝十二载春,正与投诗鲜于仲通求杨国忠汲引同时。在一首诗中无情地鞭挞了杨国忠而在另一首诗中却不得不向他唱赞歌,向他求援,这种滋味好受吗?硬着头皮做了之后能不后悔吗?不愿干也得干,干了又后悔,这就是现实生活中并不那么理想那么美妙的真实的杜甫。杜甫处在“贫富常交战”的剧烈思想矛盾中,并不像陶渊明歌咏的那些高尚的贫士那样,总是“道胜无戚颜”,而往往会讲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违心的事。不过,即使这样,每当他扪心自问时还是有所悔恨,有时他的正义感、是非心甚至会战胜种种卑微的自私打算,居然使得他不顾身家性命,将讽刺的笔锋指向那“炙手可热势绝伦”的丞相,指向那骄奢淫荡的“云幕椒房亲”——这就是杜甫难能可贵的地方。哪能要求名利场中人竟然是冰清玉洁、一尘不染呢?
———陈贻焮《杜甫评传》
在困居长安,旅食京华的日子,老杜饱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向已经老迈的玄宗皇帝再三献赋,起初也引起了这位风流老皇帝的注意,“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新唐书.杜甫传》)但因权相李林甫从中作梗,跟老杜玩了花招,“送隶有司,参列选序”,轻轻的八个字,对老杜来说,又是何其的残酷!老杜后来回忆这件事时仍极痛心:“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万事益酸辛”可见老杜的创痛何其深!“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处处潜悲辛!”是老杜困居长安时酸涩的自画像。
老杜痛苦地奔走在长安的名利场中,四处夤缘。两《唐书》本传说杜甫“性褊躁”或“性褊躁傲诞”,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陈贻焮认为:“他长期在京,多方谋官不得,自有各种原因,而性格上的缺点,无疑也是个不利因素。不过,所谓利害得失,也并不是绝对的。性褊躁或性褊躁傲诞,势必使他与当时的上层社会格格不入,不利于仕进。可是在另一方面,恰好由于格格不入,无形中对当时上层社会产生反感和对立情绪,从而使得他能够较冷静、较客观地观察现实,发现问题,这就大有利于创作。何况性格的形成总与社会环境分不开。”两《唐书》对老杜下的断语“性褊躁”,或许有失偏颇,但也从一个角度让我们隐隐感觉到:老杜在功利险恶的官场中其情商和智商并不算高,“性褊躁”让老杜在诡谲的官场中很难长久立足,老杜没有王维的儒雅,没有高适的豁达,老杜的心灵是沉重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诗句只能出自老杜之口,王维和高适还有后辈的白乐天,他们仕路通达,没有老杜“杖藜入春泥,无食起我早。诸家忆所历,一饭迹便扫”这般经常饿饭,四处乞食的酸涩经历,他们对忧患的体味没有老杜来得深刻,老杜那饱经沧桑的身心始终沉浸在忧患世界中,在忧患中处在“贫富常交战”的心灵熬煎中,在这种熬煎中,谁都不可避免的有心灵的暗角,老杜自然也不会例外,向杨国忠唱赞歌,这就是人生的多元与无奈,任你是谁也无法逃循人生中那些或隐或现的怪圈。还是释然些吧,不要去责备老杜了,李白见了杨玉环,不也是高歌“云想衣裳花想容”吗?谁在人生中又能做到真正的从容?真正的从容真的存在于现实的生活中吗?
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惶恐得很。“浑欲不胜簪”的老杜,他内心的惶恐又有谁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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