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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
(2006-01-26 18:04:54)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
老村
老村
我住在京城的M桥边，昼夜不息的车声聒噪得我根本无法入眠。
然而我还得写作一部部的长篇，为了文学的责任，也包括谋生的口粮。
不久前，我远在陕西渭北的山乡死了一个女子。她三十岁不到，二十九刚过。
她是我幼年同学、小伙伴L的女儿。L在二十岁那年养下了她。
L起初是班上的文体委员。叫队。许多年，我一直是在他“一二一”的号令里行走。
那时候的L是一个翩翩少年，生一双细长的女孩子一般的秋波迷离的眼睛，
而且一说话就脸红。没过多久，没考上大学的L就结了婚，生了一个名叫石榴的女儿。
我当兵远走他乡。每年回家顺便看一看L，和他那个一年一个样儿的小女儿石榴。
小石榴可爱无比。继承了父亲那双细长的眼睛，但比父亲的更加迷离动人。
也是，一说话就脸红，像秋天的高粮在风中躲闪。她就是这样的女子，聪明，敏感。
当年家境贫寒的L没考上大学便结了婚，小石榴也因同样的家境南下广东打工。
此后多年我再没见过小石榴，那个像刚从织机上裁下来的蓝花布一样清丽可爱的女儿。
那年我碰见游手好闲的L在村头叼着纸烟，悄声向我透露他评为“致富模范”的消息。
说这话时他得意地欠了下腰，脸上不再有少年时的红晕，眼里也不再有昔日的波光。
我意识到L竟和我一样，很快地老了。夹烟的手背都像锈蚀的犁铧一样黑暗。
尽管如此我仍为L的消息高兴，为他能抽得起两元一包的香烟。我知道这里有石榴的功劳。
这是我再一次回到家乡，没能见得着L。临走却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石榴死了。
石榴不久前回来，只半年时间就死了。她因从事的那种职业，感染了一种可怕的性病。
村里她年少时的恋人，一个山村教师，一天夜里，俩人躲在麦场草垛下躺着看星星。
教师掀起她的裙子，用手电照了照，然后抬起头，哀哀地对天空说：那儿像石榴一样绚丽。
石榴死正值村庄里石榴成熟的关头，那天夜里，随着小石榴的最后一声叹息，
整个村庄所有的石榴都突然发生了爆炸，晶莹的籽粒儿撒满了潮湿的土地。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抱着肩打着寒颤，去掩埋美丽无比的山乡女儿。
我将这消息掖进行囊，带上回京的列车，顺便让车窗外的风从面颊掠过，吹去曾经的泪光。
啊，这些年我竟不能忘了小石榴。梦里她扬起脸，泪落进我梦里，犹如石榴播下了种子。
一粒石榴树的种子在我心里发芽，缓慢生长，长大，天一亮便触摸到它悸动的枝叶。
这是一曲《夜石榴之歌》，一部将要写作的长篇小说的名字。
我要用它来为逐渐消逝的山乡风景——正在崩溃的黄土地文明长歌当哭。
我要拣起一粒粒落地的石榴籽儿，趁新鲜，镶嵌一部有如宝石般泪光晶莹的作品。
但我不能够。M桥下像是一条奔腾喧嚷的河谷，那噪音让我一刻也不得安宁。
我居住在M桥头，感觉就像居住在颠簸晃动的车轮上一样。天天。天天。
而且，我的书房也就六平米大小。夜里写作，听得见玻璃隔扇那边妻子的梦中呓语。
这状态我无法写作《夜石榴之歌》，无法与我美丽的山乡女儿在文学的幻境里幽会。
但我的石榴树在一天天长成，而且结下一枚枚通红的石榴，在阳光和秋风的枝头摇曳。
我担心，哪一日突然发生爆炸，石榴的籽粒化作黏血的眼泪从眼睛里嘣出，
跌落到遍地痰迹的肮脏的城市地下通道，到那时，到那时想捡拾，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担惊受怕地看着心中的石榴树，耽怕它于某一日爆炸，那巨大的冲击将我袭倒。
于是我像临产的鸟儿，焦急地寻找着生产的巢窠。衔着一根稻草，飞啊飞。
其实我要求并不高，也就一间看得见月亮的房子，嗅得到窗外小草和花朵的馨香。
还有重要的一条：不要噪音，坚决拒绝我们这个世纪里最大的祸害。
按说我该有一间配得上我写作的房子，一间安静的房子，窗户面对着蓝色的湖面，
里面布置着书籍和芬芳的花草，一张宽大墩实的写字台，放着一沓洁白如雪的稿纸。
真的，我应该有。因为我写出了《骚土》，一部描写二十世纪底层生活的极其重要的作品。
我无法描述它的价值，只这样认真地推想：五十年后，是读书人书架上都该有它的影子。
但是，这部书稿换来的也就我一年的口粮，可怜的让腐败分子们听起来简直不值一哂，
抵不上他们坐骑下的一个轮子，也换不来城市上空无数高悬着的一个朝阳的露台，真的。
于是我阖上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居住在M桥边，忍受着无边的该死的噪音。
而且，我的书房也就六平米大小。夜里写作，听得见玻璃隔扇那边妻子的梦中呓语。
这状态我无法写作《夜石榴之歌》，无法与我美丽的山乡女儿在文学的幻境里幽会。
但我的石榴树在一天天长成，而且结下一枚枚通红的石榴，在阳光和秋风的枝头摇曳。
我担心，哪一日突然发生爆炸，石榴的籽粒化作黏血的眼泪从眼睛里嘣出，
跌落到遍地痰迹的肮脏的城市地下通道，到那时，到那时想捡拾，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担惊受怕地看着心中的石榴树，耽怕它于某一日爆炸，那巨大的冲击将我袭倒。
于是我像临产的鸟儿，焦急地寻找着生产的巢窠。衔着一根稻草，飞啊飞。
其实我要求并不高，也就一间看得见月亮的房子，嗅得到窗外小草和花朵的馨香。
还有重要的一条：不要噪音，坚决拒绝我们这个世纪里最大的祸害。
按说我该有一间配得上我写作的房子，一间安静的房子，窗户面对着蓝色的湖面，
里面布置着书籍和芬芳的花草，一张宽大墩实的写字台，放着一沓洁白如雪的稿纸。
真的，我应该有。因为我写出了《骚土》，一部描写二十世纪底层生活的极其重要的作品。
我无法描述它的价值，只这样认真地推想：五十年后，是读书人书架上都该有它的影子。
但是，这部书稿换来的也就我一年的口粮，可怜的让腐败分子们听起来简直不值一哂，
抵不上他们坐骑下的一个轮子，也换不来城市上空无数高悬着的一个朝阳的露台，真的。
于是我阖上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居住在M桥边，忍受着无边的该死的噪音。
我的妻子像只尽职尽责的老母鸡一样，一直坚守着M桥这片巴掌大的地方。
但是，她的翅翼终于再也遮挡不住肆虐的城市噪音，也孵化不了我的文学之卵。
自然我第一可去的地方仍是我渭北的家乡。那里有着轻盈的空气和一望无际的沟壑山峦。
然而去年那场著名的洪水不仅冲毁了渭河的大堤，家乡的窑洞也在细雨中跟着坍塌。
接着家母电话里告我，侄子买了辆小四轮，嘟嘟进来嘟嘟出去，碾坏了每一寸光洁的院落。
我一听，完了，彻底完了。感觉像趟河时呛了水的驴子，满口腔都是浑浊的惊慌。
啊，从此我将何去何从？哪里又会是我这一缕诗性灵魂得以休憩与闲步的家园？
一位经商的朋友在京郊有座宫殿般的豪宅，他指其中一间对我慷慨地说：你可以在这里写作。
我愧恧地摇头不语，本能地觉得这不是我写作的地方。它没有寒冷的山风徐徐吹来。
有友人带我去了西山脚下，伟大的文学先辈雪芹先生曾在此敝衣寒衫，揽膝而坐。
那天傍晚，稻香湖边一百条猛犬巨獒在农舍里狂吠，吠声像暴动一样晃动着大山的黑影。
这不是我栖身的地方。不是。石榴的幽魂不会飘到这样嘈杂的地方，游进我浸泪的梦里。
于是我又回头考虑在城里租一处安静的小屋，也去踏寻遍了京城的旮旮旯旯，
在城市的胡同，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一间潮湿的屋子，似乎是个可以做梦的地方。
只是这里有太多的眼睛，太多的吆喝，太多晨练的大脚从你睡梦时的头顶咚咚踩过。
啊，城市，我忍受不了你的人流，你的车轮，你的灯光，你的空气，和你昼夜不息的喧响。
你是物质们制造物质、堆积物质和消耗物质的地方，你与人类灵性的生活和诗意的栖居无关。
但是，她的翅翼终于再也遮挡不住肆虐的城市噪音，也孵化不了我的文学之卵。
自然我第一可去的地方仍是我渭北的家乡。那里有着轻盈的空气和一望无际的沟壑山峦。
然而去年那场著名的洪水不仅冲毁了渭河的大堤，家乡的窑洞也在细雨中跟着坍塌。
接着家母电话里告我，侄子买了辆小四轮，嘟嘟进来嘟嘟出去，碾坏了每一寸光洁的院落。
我一听，完了，彻底完了。感觉像趟河时呛了水的驴子，满口腔都是浑浊的惊慌。
啊，从此我将何去何从？哪里又会是我这一缕诗性灵魂得以休憩与闲步的家园？
一位经商的朋友在京郊有座宫殿般的豪宅，他指其中一间对我慷慨地说：你可以在这里写作。
我愧恧地摇头不语，本能地觉得这不是我写作的地方。它没有寒冷的山风徐徐吹来。
有友人带我去了西山脚下，伟大的文学先辈雪芹先生曾在此敝衣寒衫，揽膝而坐。
那天傍晚，稻香湖边一百条猛犬巨獒在农舍里狂吠，吠声像暴动一样晃动着大山的黑影。
这不是我栖身的地方。不是。石榴的幽魂不会飘到这样嘈杂的地方，游进我浸泪的梦里。
于是我又回头考虑在城里租一处安静的小屋，也去踏寻遍了京城的旮旮旯旯，
在城市的胡同，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一间潮湿的屋子，似乎是个可以做梦的地方。
只是这里有太多的眼睛，太多的吆喝，太多晨练的大脚从你睡梦时的头顶咚咚踩过。
啊，城市，我忍受不了你的人流，你的车轮，你的灯光，你的空气，和你昼夜不息的喧响。
你是物质们制造物质、堆积物质和消耗物质的地方，你与人类灵性的生活和诗意的栖居无关。
我居住在M桥边。傍晚桥边破碎的光影和烧焦的夜色让我像居住在喷涌的火山边缘。
于是每一次醒来我都会在梦涎的吞咽里呻吟，如同挥不去的魔咒在枕畔死死萦绕。
哪是谁在哀呼，在那遥远的山乡？哪是谁在抽泣，在那黄土坡下开满花朵的坟茔？
是你，石榴，我听见你悠长如丝的哭声，并熟悉你的哀伤，你的倔强，和你深心的低语。
但是我只能干看着稿纸上一个简单的书名，一部几乎可以写成名著的《夜石榴之歌》。
每一次看罢又都会下意识地捶打脑袋，像遗误时节的农夫，错失战机的军士一样悔恨。
啊，石榴，我无法触摸到你的肌肤，你的幽灵，你的惊鸿一瞬，和你翩跹世外的仙踪鹤影。
你让我想起一串美丽的名字：杜十娘、苏三、拉·芳汀、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
知悉她们任何一个名字都使我亢奋不已，犹如穷人家的孩子获得了糖块，久久地暖在怀里。
听我说，石榴，我为你这样的女子骄傲，尽管你确实是一个低贱的无法抵赖的妓女。
但我认为你是女神，一个无与伦比的人子，即便世间没有她们那些可爱的名字，你也是的。
你是试金石，你是温度计，你是晴雨表，你是世情厚薄的尺子，和人品高下的天秤。
无论他是什么人，拣破烂的，政府官员，百万富翁，或是穷酸的像我一样的文人。
你用你纤弱的手推开了大门，一扇紧闭的大门，一扇比牢狱的铁门还要沉重百倍的大门，
把那些臭男人，一个接一个，释放到到处是阳光，到处是花朵，到处是自由的花园。
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农，你的生父，从此也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刮净了脸面，叼起了纸烟，
手背在累弯的腰板后面，在村头百无聊赖地转游，尝到了人生另外的滋味，清闲的感觉。
另外你的妹妹，那个身条细柳的、小脸儿白白的女孩子，在你的资助下，已是大二的学生。
她的男友是她的同学，浙江人，诚实的城里小伙，俩人刚下课，手拉手从教学楼里出来。
啊，石榴，你虽然下了地狱，但你的眼睛在天穹上，你比我更明白人世的事情。
你看见那些在影屏上人五人六的俊男靓女们，那些大腹便便的富豪、官员和大腕们，
当他们奉行的是只有出卖良心才能活着，只有巧取豪夺才能一夜成名或家产累万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社会，其实比一个老实本份的妓女床铺并不干净多少，甚至还要肮脏。
只需看看张艺谋那张脸，和八分钟丑陋的出演，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强人都还剩下些什么。
整个中国已经堕落到一个妓态的文化之下，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真有爱心的妓女更值得歌颂？
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找到什么更为本质的主旋？也就这样了，可爱的石榴，
我不能再说了，再说等于增加了我的负担。我已重重地背上了你的债务。
但我也只能这样，耗着，等着，让嘀哒的时钟将我写作的气力和灵感一秒一秒的带走。
于是每一次醒来我都会在梦涎的吞咽里呻吟，如同挥不去的魔咒在枕畔死死萦绕。
哪是谁在哀呼，在那遥远的山乡？哪是谁在抽泣，在那黄土坡下开满花朵的坟茔？
是你，石榴，我听见你悠长如丝的哭声，并熟悉你的哀伤，你的倔强，和你深心的低语。
但是我只能干看着稿纸上一个简单的书名，一部几乎可以写成名著的《夜石榴之歌》。
每一次看罢又都会下意识地捶打脑袋，像遗误时节的农夫，错失战机的军士一样悔恨。
啊，石榴，我无法触摸到你的肌肤，你的幽灵，你的惊鸿一瞬，和你翩跹世外的仙踪鹤影。
你让我想起一串美丽的名字：杜十娘、苏三、拉·芳汀、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
知悉她们任何一个名字都使我亢奋不已，犹如穷人家的孩子获得了糖块，久久地暖在怀里。
听我说，石榴，我为你这样的女子骄傲，尽管你确实是一个低贱的无法抵赖的妓女。
但我认为你是女神，一个无与伦比的人子，即便世间没有她们那些可爱的名字，你也是的。
你是试金石，你是温度计，你是晴雨表，你是世情厚薄的尺子，和人品高下的天秤。
无论他是什么人，拣破烂的，政府官员，百万富翁，或是穷酸的像我一样的文人。
你用你纤弱的手推开了大门，一扇紧闭的大门，一扇比牢狱的铁门还要沉重百倍的大门，
把那些臭男人，一个接一个，释放到到处是阳光，到处是花朵，到处是自由的花园。
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农，你的生父，从此也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刮净了脸面，叼起了纸烟，
手背在累弯的腰板后面，在村头百无聊赖地转游，尝到了人生另外的滋味，清闲的感觉。
另外你的妹妹，那个身条细柳的、小脸儿白白的女孩子，在你的资助下，已是大二的学生。
她的男友是她的同学，浙江人，诚实的城里小伙，俩人刚下课，手拉手从教学楼里出来。
啊，石榴，你虽然下了地狱，但你的眼睛在天穹上，你比我更明白人世的事情。
你看见那些在影屏上人五人六的俊男靓女们，那些大腹便便的富豪、官员和大腕们，
当他们奉行的是只有出卖良心才能活着，只有巧取豪夺才能一夜成名或家产累万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社会，其实比一个老实本份的妓女床铺并不干净多少，甚至还要肮脏。
只需看看张艺谋那张脸，和八分钟丑陋的出演，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强人都还剩下些什么。
整个中国已经堕落到一个妓态的文化之下，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真有爱心的妓女更值得歌颂？
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找到什么更为本质的主旋？也就这样了，可爱的石榴，
我不能再说了，再说等于增加了我的负担。我已重重地背上了你的债务。
但我也只能这样，耗着，等着，让嘀哒的时钟将我写作的气力和灵感一秒一秒的带走。
我居住在M桥边，每天一睁眼便有十万只钢铁巨兽吼叫着从桥下通过。
巨大的噪音已使我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心脏也不像年轻时那样精确有力的博动。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写了一部《骚土》。其实我还能写一两部好书，但事实已不能够。
不过，这里要叙说的是，我也做过一次认真的挣扎，并没有囚在M桥边束手待毙。
我购买了一个拉杆箱，就像当年石榴出门时常带的那种，里面装了几部配得上阅读的名著，
再背上破旧的手提电脑，就这样往北，往北，再往北，试图在燕山里寻找一间中意的房子。
然而，从平谷的世外桃源到顺义的画家基地，从怀柔的万亩林场到密云的金海湖边，
沿途无数的度假山庄和农家乐园，竟然没有一间适合我这种既穷酸又讲究的文人居住。
十月很好，太阳很好，我拉着箱子背着电脑，丧魂落魄地在怀柔县境的山道上踽踽独行。
抬头看看天，和煦的风从耳边吹过，就在这时，不知何故泪水从眼眶里骤然涌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只知道我即将五十岁的人了，写了《骚土》，无家可归，
像一条被人遗弃的老狗，在人世的荒郊野外，夹着尾巴，含着泪光，悄无声息的流浪。
这么说不是我多可怜，不是，是我忽然想起我的文学先辈们，那一串伟大的名字：
屈原、司马迁、蒲松龄、兰陵笑笑生、曹雪芹……他们温暖的大手从久远的历史里伸来，
曾那样关爱地抚摸着后学的头顶，叮嘱着，我们民族的文学该有怎样纯正高贵的血统。
但在现实中他们的信念已被生生地抛弃了，严正的文人也成了社会边缘的孤魂野鬼。
这个时代没人需要你，没有人。你再也找不到你的文学先辈们曾经拥有的家园——
那一片物质上不怎么富有，但世俗人情却如此淳厚的，一个能让人心神安闲的地方。
巨大的噪音已使我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心脏也不像年轻时那样精确有力的博动。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写了一部《骚土》。其实我还能写一两部好书，但事实已不能够。
不过，这里要叙说的是，我也做过一次认真的挣扎，并没有囚在M桥边束手待毙。
我购买了一个拉杆箱，就像当年石榴出门时常带的那种，里面装了几部配得上阅读的名著，
再背上破旧的手提电脑，就这样往北，往北，再往北，试图在燕山里寻找一间中意的房子。
然而，从平谷的世外桃源到顺义的画家基地，从怀柔的万亩林场到密云的金海湖边，
沿途无数的度假山庄和农家乐园，竟然没有一间适合我这种既穷酸又讲究的文人居住。
十月很好，太阳很好，我拉着箱子背着电脑，丧魂落魄地在怀柔县境的山道上踽踽独行。
抬头看看天，和煦的风从耳边吹过，就在这时，不知何故泪水从眼眶里骤然涌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只知道我即将五十岁的人了，写了《骚土》，无家可归，
像一条被人遗弃的老狗，在人世的荒郊野外，夹着尾巴，含着泪光，悄无声息的流浪。
这么说不是我多可怜，不是，是我忽然想起我的文学先辈们，那一串伟大的名字：
屈原、司马迁、蒲松龄、兰陵笑笑生、曹雪芹……他们温暖的大手从久远的历史里伸来，
曾那样关爱地抚摸着后学的头顶，叮嘱着，我们民族的文学该有怎样纯正高贵的血统。
但在现实中他们的信念已被生生地抛弃了，严正的文人也成了社会边缘的孤魂野鬼。
这个时代没人需要你，没有人。你再也找不到你的文学先辈们曾经拥有的家园——
那一片物质上不怎么富有，但世俗人情却如此淳厚的，一个能让人心神安闲的地方。
在山顶上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在太阳沉没的刹那，进城的巨兽来了。也许就这样了，
回去吧，回到M桥边，像只蔫鸡，在城市的笼中，抱着翅膀，等待时光的屠宰。
或者像提到的老狗，在山门前，将尾巴垫屁股下，让冬日白亮的阳光晒干孤寂的泪水。
我不需要帮助，也拒绝怜悯。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文人的尊严，也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真的。如果再回到家乡，我会站在石榴的坟头，平静地对她说，时代不需要你，
也不需要《夜石榴之歌》。尽管，一个时代也就那么几本真的文学。
回去吧，回到M桥边，像只蔫鸡，在城市的笼中，抱着翅膀，等待时光的屠宰。
或者像提到的老狗，在山门前，将尾巴垫屁股下，让冬日白亮的阳光晒干孤寂的泪水。
我不需要帮助，也拒绝怜悯。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文人的尊严，也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真的。如果再回到家乡，我会站在石榴的坟头，平静地对她说，时代不需要你，
也不需要《夜石榴之歌》。尽管，一个时代也就那么几本真的文学。
写于2004年10月国庆节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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