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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互联网）

                                    路上的鞋子

                                                                                                                                                                             王宏哲 

      我在炕上躺着，鞋在地上睡觉。窗外窜进一缕阳光，传来一声呼喊，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有时伸伸懒腰，揉揉眼睛，有时腰也来不及伸，眼也顾不得揉，立马跳下炕靸上鞋就随着那一缕阳光或是一声呼喊朝一个地方急急地奔去了。那时候，我的心在体内咚咚地跳着，鞋在路面上摩擦出的声音沙沙地响着，空气里一定充满了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
    ——好多时候，我好像就在等待着那一声呼喊，那一缕阳光，而它们，似乎总是潜伏于我生活的某个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到我的面前，召唤着我，催促着我。我等待着它们的出现，鞋子则时时刻刻等待着我的调遣。
    我在村巷里游走，我在乡间的小路上疾行。我的目的地可能是一个人多的，可以坐下来吹一吹牛，斗一斗嘴，甚至说上几句酸话，过上一阵嘴瘾的人堆，也有可能是寻找一只跑丢的母鸡，走失的黄狗。我和这些圈养的牲畜们生活在一个院墙里，呼吸着一个地方的空气，喝着一口井里的水，亲近得就像名副其实的一家子，但是个别时候，也难免会因为一点儿误会而起一点儿矛盾，闹一点儿别扭。就像有一次，我顺嘴骂了一句某某是狗日的，我一转身，那条黄狗就跑得没踪没影了。害得我跑了几条街道，问了十几个人才在一个麦秸垛旁找到了它。它斜眼瞪着我，泪水汪汪地很是委屈，任凭我磨破嘴皮它就是不肯跟我回家，直到我作了深刻的检讨，并发誓绝不再随便出口伤人，它才磨磨蹭蹭地跟我回了家；那只老母鸡就更不像话了，我只是在它偷食我晾晒的粮食的时候狠狠地吼了一嗓子，它就负气出走，并且接连几天把蛋下在了别人家。连累得我被爱占便宜的三贵骂了一顿，被得理不饶人的四凤抓破了脸。
    就算是那些鸡呀狗呀的不让我操过多的心，跑过多的路，我的那些左邻右舍，我窗子里照进的那些阳光，甚至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却同样会让我跑个不停。就好比有时候，我正在炕上懒睡，突然外面人声汪汪的，很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立即翻身下炕，穿上鞋就就随着那一片人声去看个究竟，但结果往往是令人大失所望。就像那一次，我兴致勃勃地跟在一群人后边走了很长一截子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他们只是去伐一棵树；另一次，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从我的窗前经过，其中一个还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穿上鞋很快地追上了他们，结果在一家人的院子里，我只是和他们一起恬不知耻地帮助一头种猪强奸了另一头母猪。还有一次，我正在梦中想着好事，眼睛却被一阵光线刺得难受，睁开眼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四周静悄悄的，平日里那些从我窗前经过的咋咋呼呼的声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担心我会错过了这件大事情。我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跑了几圈，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地里，除了零零散散见到的几个正在干活的人，连一丁点儿象样的事情也没发生。                                                         似乎好多时候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跑了一整，心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跑那些冤枉路了，但脚似乎早已和鞋子串通好了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不容分说地拽着我一路去了。当然，我去的这些地方大多仅限于村庄，村庄外的那一片庄稼地。而和我的奔走相关的也大多是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话说回来，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又有多少重大的事情需要我去奔波，去操劳呢？我生活在村庄里，命运把我像一季庄稼一样安顿在了一个叫做柳树村的地方，村子里的天空是我唯一能看到的天空，村子里的事情是我唯一能接触得到的事情，我的见识很可能就是一头牛的见识，我的阅历很可能就是一匹马的阅历，而我在村子里所走过的路，也无非是一头牛走过的路，一匹马走过的路。很多时候，我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看起来更像是脚在走来走去，鞋在走来走去。好像仅有一次，我信心十足的想跑得远点儿，远到村里的人谁也没有去过，远到一个来回至少得用上几十年甚至大半生，但我仅仅是这样想了想，等到真正要动身的时候我却气馁了，我担心我没有那么多鞋子，没有那么多力气，我更担心我会忘了道，迷了路——那样的话，我会不会就把自己走丢了？
    若干年后，我依然没有停下走动的脚步。我把一双双鞋子都走烂了，我把一段段岁月都走丢了，偶尔回头望一望，村庄依然在我身后的不远处，像一位历经沧桑的神秘老人，大度地微笑着，一副早已洞察一切的样子。而我，坐下来歇一歇脚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莽撞无知，才明白了有一条路是永远也走不出的。就像鞋子；鞋子再怎么走也是在路上，而脚，走得再远也是在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