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互联网)
风从街巷吹过
王宏哲
好像是潜伏在村口的某个地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地方发出了一个怎样的口令,那些风,立即倾巢出动,有的爬上了树梢,有的爬上了屋顶,有的则涌进了街巷,彼此追赶着,呼号着,将那些落叶,那些柴草,那些纸片,甚至一些没有来得及收回的衣服以及一些来不急说完的话,办完的事全都吹得不知了去向。
——风从街巷吹过,风似乎总能从村庄带走一些什么。
风没有来临之前,村庄昏昏沉沉地,好像在想一些陈年老事,想一些模糊的面孔和一些远去的光阴。村庄似乎经常会这样陷入一种久远的回忆中,静悄悄的,就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而村庄里走动的一些人,一些牲口,几只无所事事的狗,就仿佛是走在村庄的梦里。偶尔人说上一句话,牲口嚎上一声,狗叫上一声,显得悠远而又模糊,像是村庄梦中的呓语。
我那时多半行走在街巷里。我可能从我的那一块地里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玉米的味道,野草的味道和泥土的味道。有一些鸡正在路边的草丛里寻觅着什么,它们是那么的投入,嘴里不停的咕咕叫着,一双勤劳的爪子将一些土刨得满身满脸;几只狗似乎各怀心思,有的慢悠悠的一边转来转去,一边东张西望,好像在窥探着什么,预谋着什么。有的则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懒洋洋的卧在某个角落,半睁好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想着心事,又像是睡着了;迎面碰上的某个人总是行色匆匆,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路边蹲着的一两个人无事可干,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偶尔呱呱地笑上一阵子,吓得一旁的鸡和狗都都转过了脖子,莫名其妙地朝这边瞅上半天。
我在街巷里走着。我在街巷里已经结结实实地走过了一二十年,那些鸡,那些狗,那些人没有一个我不认识的。我不但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而且还熟悉他们的气味以及他们各自的脾性。比如那一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花母鸡,它似乎永远也不长记性,吃着主人家的料却常常把蛋下在了别人家;那只断了半截尾巴的公狗前世里肯定是一个情种,无数个夜晚,它潜入一只只有母狗的人家,让那些母狗丧失了保留多年的好名声,也让它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半截漂亮的尾巴;那个总在街巷里游游荡荡的马三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他的脚步走遍了村庄的角角落落,却难得到地里去走一走。地无可就药的荒了一料又一料,马三的日子就荒了一年又一年-------
这些事情我知道,而我的那些事情村子里边的人也都知道,村子里那些好事的鸡狗和牲口也都知道。我那一天从街巷走过的时候,那只盯着我看的狗说不定就在琢磨我的心思,我身后那几只嘀嘀咕咕的鸡说不准就在议论我的事情。村子就这么大,街巷就这么长,而谁有多少事情能够真正掖得住,藏得牢。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风已经不知不觉的动身了。风挤进街巷,爬上树梢和屋顶,呜呜地叫着,像是要把村庄叫醒,像是要把街巷里的东西扫除干净。一些树叶被吹了起来,一些鸡毛狗毛被吹了起来,谁家炒菜的味道被吹了起来,谁和谁正说着的一句话被吹了起来。这些东西盘旋在村庄的上空,翻滚着,飞舞着,不大工夫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庆幸自己已经呆在了房子里,没有被风吹走。但我马上意识到我留在外面的气味,我留在街巷的脚印以及留在外面的一个想法,它们肯定也被风吹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被吹到另外一个村庄,而在那个村庄会不会有另一个人辨认出了那是我的气味,我的想法。我这么些年都呆在村庄里,风却把我的气味送到了我无法预知的远方。
风吹了一阵吹累了。风和人一样,总也有累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喜欢走出院子到街巷里四处转转看看。树还在原处站着,土堆还在原处卧着,那些鸡和狗又都回到了它们中意的地方,继续着各自的事情。而原先蹲在路边说话的人,可能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着他们的谈话。风从街巷吹过,风让村庄里进行的事情暂停了一会儿,又原模原样的进行着。
若干年后,当一场又一场的风从街巷吹过,我才知道每一场风吹过的真正结果。风从街巷吹过,看起来一切都没发生多发变化,而事实上,风把一些岁月吹远了,风把村庄和村庄里的一些人和事情吹远了。
(此篇文章刊发于7月16日云南《生活新报》,受版面限制有部分删节,在此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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