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秘密
                                             王宏哲

    八月的时候，玉米们齐刷刷地挤满了田野。它们像是早就约好了似地，风风火火地从某个地方一路赶来，聚积在八月的土地。它们怀着各自的秘密站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尽管谁也不说话，但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里充满的好奇。

    它们望着头顶的天空，望着天空上那个明晃晃的太阳一天天从东边挪到西边；它们望见了一些云，望见了几只鸟。云有时候是黑的，有时候是白的，但大都不慌不忙；鸟则什么时候后都忙忙碌碌的，好像总有干不完的事情在前边等着，总是大呼小叫着，急匆匆地一掠而过；偶尔，有一只在树上落下来，也总是左顾右盼，似乎周围充满了危机。

    玉米们看着天空上发生的这些事。天空上每天发生的事大多大同小异。某一天，天空上发生的这些事终于让它们失去了最初的兴趣。它们开始互相打量，试探着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试探着你拉拉我的手，我碰碰你的肩。它们很快就混熟了——尽管高低胖瘦不同，但毕竟都是玉米。

    混熟了的玉米像一群善谈的妇女，总能轻易地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比如它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比如它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天空上，它们共同看见的那只鸟因为胆小总是飞得很低很低，脚底下，某只蟋蟀好像满怀心事，在大家的齐声合唱里它的歌声总显得低沉忧郁。这些事情往往要被玉米们议论上好多天，有时候，玉米们会笑弯了腰，有时候玉米们总是沉默着，谁也不吭一声。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玉米们会讲一讲各自的故事。可别小看这些玉米，在它们不算太长的一生里也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经历。就拿那株稍显瘦小的玉米来说吧，它见证了主人儿子明显拙劣的锄地手艺，因为他的不得要领和心不在焉，差点让它和混在身旁的一株杂草一起连根斩断。幸亏主人发现及时，他用最狠毒的话骂了儿子半天，又俯下身来小心扶正玉米培了培土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没完。人在幼年的时候受了亏长大了会落下病根，玉米也一样。这株玉米以后怎么也没壮实起来；那株站不直的玉米是在某一场风雨中歪倒的。那时候它正在替一家正在搬家的蚂蚁着急。那家的孩子实在太多了，爸爸妈妈背着干粮一会催催这个，一会喊喊那个，生怕有谁会走丢。有一只顽皮的蚂蚁落在了后边，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了，蚂蚁爸爸放下肩上的干粮，回过头跑到那只小蚂蚁的跟前，一口气将它扛到了新家门口，这才返身又去背放在原处的干粮。这时，大雨落了下来，很快的汇成一股洪流吞没了蚂蚁爸爸。躲在新家门口守望的蚂蚁妈妈和一群孩子哭得死去活来，蚂蚁爸爸却永远的听不到了。人里边有好男人，蚁里边也有好公蚁，他们应该都是好爸爸。那株玉米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想起自己的爸爸，那株玉米流了好久的泪；那株壮实的玉米经历独特，那天它正在东张西望，谁家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子领着一位秀秀气气的姑娘来到了这株玉米旁边，他们先说了一会让人脸热心跳的话，之后，男的就在女的身上胡模乱揣，最后又掏出他的玉米棒在女的身上乱戳一气。完事之后，他又对着那株玉米的根部畅畅快快地射了一泡热尿。玉米长着棒子喂人肚子，人长着棒子除了尿尿没球啥事光顾着戳人。那株玉米想了很久，那株玉米最后长成了玉米中的哲学家……

    有一天这些玉米发现自己已经活到了晚年，晚年的玉米怀抱着一棵棵或大或小的棒子显得异常平静，仿佛不长的一生已耗去了它们的所有兴趣和气力。它们沉默着望着不远处的村庄，那里现在到处在议论着关于它们的话题。过不了多久，人们会走向土地，玉米们会走进村庄。在村庄落户的日子里，玉米们常常会碰上一些老熟人，譬如，老农家那位不好农事的儿子，如今已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那位抓着玉米棒乱戳的小伙如今已把那位姑娘娶进了家里……玉米们认得他们，玉米们记得他们干过的事，只是他们已认不出玉米们哪一个是哪一个，他们干过的事他们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