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荒一块地
王宏哲
起先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让那块地荒掉。我打算在里面种些玉米,再随便的点些大豆。这样,在别人热火朝天忙着秋收的时候我也好不至于显得无所事事。我在那一天比村里最勤快的人还要早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我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溜出了村外,一阵风似地跑到了我的地里。我从天还没亮干到了星星满天,我的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可是那块地却还剩下长长的一截等着我去侍弄。我已没有了一丝力气。我像个被彻底击溃的士兵。我一屁股就坐到了刚刚洒下我汗水的地上。我在心里说明天再干吧,明天我无论如何会把剩下的活计全部干完。我这样想着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天已经亮了。村里一个人急急火火的朝我跑来,拉起我说要我和他出一趟远门。我们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等我再回来,那块地已急不可耐的荒掉了。
我并没有记恨那个人。事实上我已记不起来找我的那个人是谁,他又带我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我是个没有多少事情要做的人,通常情况下,没有多少事情等着去做的人往往又是最忙碌的人——一个人被一两件事情占住了手脚好多事情就都避开了他,即便有几件挤到了跟前他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而一个无事可做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张三可能请他帮忙浇浇地,李四又可能让他帮忙扶一扶犁。王五哪怕实在没什么可帮的,也完全有理由挡住他,津津有味地诉说自家庄稼长势是如何喜人,而老婆的肚子又是如何的让人着急。就算谁也没请他帮忙干什么,他也得忙着东游西转,忙着胡思乱想,忙着犯困睡觉,忙着等候太阳从东边落到西边——事实上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人是忙人,没有多少事情可做的人却不一定是闲人。人都是忙人,忙的事情不同而已。
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才没有记恨那个人。他那天不来叫我出远门,也许别的什么人会叫我去干另外一件事情,尽管人和事不同,但对于那块地结果却是一样的。
我依然生活在村子里,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村巷里转来转去。我随便的和碰见的人打着哈哈,我通过他们呼出的口气能判断出他们上顿吃的是干的还是稀的,我甚至还能根据他们走路的姿势判断出他们晚上做爱的次数。我有这个本事他们都不知道,我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偷窥者,他们有意无意的秘密在我这里变得明明白白。人在什么都不知道时可能对任何事情都会感兴趣,可是当一个人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时候他又可能会感到索然无味。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些事,我甚至还故意的制造出一些悬念让那些喜欢操闲心的人去费力猜测。能让人猜测的事一定是猜测者认为有意义的事,能够让猜测者猜测的人也一定是猜测者认为有意义的人。我当然愿意做个有意义的人。
我花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把那块荒地里的草拔得干干净净,我还不惜出了一身臭汗把那块地深翻了一遍。这个时候,从我地头经过的人好多都停下了脚步,有的说这个时候翻出这块地只能是种些罗卜或者青菜了,有的说还是种些高粱或者是芝麻的好。他们在我的地头驻足争论不休,甚至有两个人还就我会种些什么的打起了赌。我站在地里一言不发。我嘿嘿地笑着,没有人知道我笑什么。
秋天的时候,别人无一例外的收获了一大堆金黄的玉米,而我的那一块荒地里却只长了一堆青绿的草。打赌的两个人谁也没赢了谁,就都骂我是二流子,白白糟践了一块好地。我懒得理他们。他们的地经历了一秋,我的地也经历了一秋;他们的地长出了玉米我的地也没闲着,尽管长的是草,但谁又规定地里只能长粮而不能长草?粮食能喂饱人的的肚子,但草一样能够使牛们马们不至于挨饿。
那些草最终被我一根不剩的收割了回来。我把它门堆放在屋檐下,没事的时候就看着它们暗自得意。它们曾经是村人们的一个谜,它们在那一个秋天让我在村人的眼里变得深不可测而又不可思议。冬天的时候,那些有牲口的人家找到了我,他们愿意拿出可观的价钱收购我的这些干草,我拒绝了他们的票子大度的让他们把那些草免费拉走,他们不解的看着这我,眼睛里竟然满是感激。
若干年后,我的房子留在了村里,我的一段岁月留在了村里,我的那块地也留在了村里。房子会住上一些年轻的或年老的人,地里也肯定会被种上一些麦子或者玉米。房子不会闲着,地也不会永远的荒掉。只是我在走了好多地方后,已经不可避免的握有了一大把年纪,我常常会想起那些过往的岁月,想起那一年被我撂荒的那一块地。那段岁月能不能留下了一些痕迹?那块土地是不是在早春的时候和别人的一样泛出一片绿意?
地荒掉了还能长出草,人要是荒掉了只会长出一些没用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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