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戴眼罩的熊的哲学

轿车驶过长街，透过车窗，安迪和詹妮看到西维拉马戏团的帐篷搭建在一块空地上，四周冷冷清清，一个孩子也见不到，入口处的售票员半睡半醒，从帐篷里传出来的的音乐声萎靡不振，那缺乏力度的节奏会让狮子在火圈中睡过去。安迪将车子远远的停下来，出神的盯着这一片凄凉的光景。

“你在看什么？”詹妮问道。

“变化。”安迪的声音低沉乏倦：“我在看变化。”

“你看到了什么？”詹妮很是好奇。

“我看到了马戏团行业的行衰与浮沉，”安迪的声音中充满了伤感：“从我懂事的时候，我就迷恋上了马戏团的演出，去马戏团里观看钻火圈的狮子曾经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我曾经跟着一个吉普赛人的马戏团跋涉了一千多公里，直到警方将我带回家为止，那时候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的疯狂，我要成为人类历史以来最伟大的小丑，这是我的愿望，从那时候，一直是。”

“必须承认，你做得很不错。”詹妮评价道，拍了拍安迪的肩膀。

“谢谢，”安迪感激的抚摸着詹妮的手背，他的目光盈然，若有所思：“谢谢你的理解，詹妮。”

詹妮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她在想，我已经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他是谁？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上帝，我不喜欢太多的陌生人——虽然我不喜欢一成不变，但我还是无法喜欢上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可他们就在我身边，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说得对，詹妮，”安迪把嘴贴在詹妮的耳朵上，啮咬着她的耳垂，轻声的说道：“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变化的不仅是这个世界，还有我们自己。盐在水里会消失，它们自己会消融入水的分子之中，彼此融为一体。奶油、糖，鸡蛋以及朗姆酒需要搅拌，搅拌的过程也就是打破它们坚持自我的过程，或许抗拒者以为自己消失了，但事实上，他们已经无处不在，正如爱情，时时处处让我们感受到甜蜜与温暖，没有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们无处不在。”

“安迪，你是一头大老鼠。”詹妮被安迪的嘴唇啮咬得酥麻骚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搂住了安迪的脖子。

安迪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他转过头，目光充满悲凉的望着西维拉马戏团，用一种只有历尽了沧桑才可能会有的平静语气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詹妮，西维拉，或者是普里西斯维诺，老拉尔森，还有我，我们都是大老鼠，是跳进米罐中的老鼠。我们沉陷在自己的顽固习惯之中，用旧有的生活经验与规则构筑成为一个清晰的界限，我们希望每一个人都会注意到这一点，马戏团永远是马戏团，小丑、钻火圈的狮子，以及做算术题的小狗，就象落入蛋奶酒中的一粒石子，我们沉溺于自己的恶习之中越来越深，并将这世界的变化纳入到自己的原有知识体系中重新结构，拒绝融合，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正如你一直所看到的那样。”

“我得承认，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曾经考虑过，”詹妮点头：“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是变化，詹妮。”安迪回答道。

“可这究竟是问题的本身，还是答案？”詹妮疑惑了。

“我也说不上来，”安迪摇头：“但是我知道，我们在生活与爱情之中，正如普里西斯维诺马戏团里那一头被蒙上眼睛的熊，它在一个宽大的舞台上，完全可以由着它的心思任意东西。可是它却以为正处在悬崖峭壁的顶端，那怕动一下也会跌入万丈深渊之中粉身碎骨。所以它充满了惊恐的固守在原地，无论你怎么戏弄它，拍它的头，把西红柿投掷在它的身上，或者是用蜂蜜引诱它，它都不敢弹一下。它的恐惧是毫无来由的，但是，即使一个孩子也能够知道，恐惧来源于无知，一旦我们对面前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恐惧就来临了，因为恐惧的力量迫使我们蜷缩起身体，甚至失去了正视现实的力量。而我们越是恐惧，我们陷于其中也就越深，就象那只跳进米罐中的大老鼠，就象老拉尔森，或者我们随便什么人，我们不无担忧的发现自己掉入了恐惧与恶习形成的陷阱之中，高垒的偏见遮挡了我们的视线，于是我们陷入了更深的恶性循环之中。”

“我得说，很多时候我们并不关注这些。”詹妮抱怨道。

“我知道，詹妮，我知道的。”安迪轻轻的拍着詹妮的后背，补充道：“其实，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只有一句话。”

“是什么？”詹妮好奇的问道。

“没有杜布兰原野。”安迪回答道。

“我不明白。”詹妮茫然的摇头。

“不，你明白的，”安迪将詹妮紧紧的搂在怀里，轻声说道：“没有杜布兰原野，我是说，杜布兰原野在我们的心里，如果我们的心迷失或是疏远了，杜布兰原野也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