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礁岩的爱情逻辑

詹妮坐在车子里，看着安迪走到老拉尔森的西维拉马戏团的帐篷的入口前。

他真的需要过去看一看。

看一看过去的他自己。

审视生命是不需要旁观者的，所以詹妮留在了车上。

她看到安迪走到马戏团的入口处，步子变得慢了起来，突然之间她感觉到心里一阵强烈的刺疼。

这个年轻的男人，他从孩提时期，就不可救药的迷上了马戏团，或者马戏团的演出对他来说预示着一个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力量存在，这种力量蛊惑着他，并从此决定了他人生的历程，直到他成为了一名小丑为止。

当一个人的心愿达成之后，却正是这个世界离他远去之时。

因为他已经静止下来，而世界还在前进。

爱情也是这样。

或许礁岩爱着大海，所以才会在海浪之中驻立千年之久。但是，正如安迪所想的那样，爱情是一种生命的融合，是一种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心意相通与相互认知，礁岩与海潮永远也不会产生爱情，纵然他们相随相伴千年万载，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只有亘古持续的冲突与抵抗，如果这个过程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了，爱情来不及诞生，就已经被时光的尘烟所覆盖。

从一开始，爱情就遭到了曲解或误读。

很多男人的所谓爱情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等值交换，或者说只是一笔生命的投资，他们的行为接近于生命舞台上的刻板职员，所行所为依循着一套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读懂的规则。他们向对方提供那些最廉价的产品，一束花，一只红宝石戒指，一幢屋子，就象一个缺少诚信准则的不法商贩，他们向人们推销那些廉价的劣质品，却要求对方支付以最高的回报。他们拿出他们不需要的，也是我们不需要的，用来换取他们最需要的，也是我们最需要的。这种隐密的两性心理，从此构成了爱情冲突的全部。

马戏团帐篷入口处突然发生了骚乱，一个脸上涂了厚厚的白色颜料，穿着红白相间的演出服，戴着一顶怪异可笑的尖帽子的小丑从里边跳了出来，冲着安迪大喊大叫，并不停的翻着跟头。虽然坐在车子里的詹妮无法听到他在喊些什么，但小丑的动作语言，却绝不会让任何人所误解。他是在说：我是最优秀的小丑，是最成功的小丑，虽然我没有观众，但那不是我的错，是别人的错，一切都是别人的过错！

这个古怪小丑的表演，让詹妮顿时想到了这个比喻，那些以自我为中心，试图用自己的顽固观念来影响别人，并希望以别人的认同构成他庸俗的米罐，以便于让他安心的伏卧于罐中舐舔别人生命与爱的自私自利者，他们就象是一个最蹩脚的演员，只不过是一场完全不用心思的拙劣演出，却要求于观众最热烈的回报：鲜花、掌声、激情与冲动，如果得不到这些，他们就会愤愤不平，就会牢骚满腹抱怨个不停，就会感觉到生活待他们不公，或者是命运总是与他们为难。

在詹妮的印象之中，这样的人几乎随处可见。他们的容貌甚至都很难有什么差别，虽然他们的头发与肤色，身材与年龄都有所不同，但他们眼睛中所流露出的那种愤懑与强自压抑的怒火，都没有任何区别。

包括了在遇到老蒙塔一家之前的安迪。

最初的安迪就象是一缕透明的阳光，象是一个纯洁的天使，降落于她生命的杜布兰原野上。他是那么的彬彬有礼，那么的温文尔雅，言语谈吐之间充满了桔梗花辨般清新的稚气，让任何人都会沉醉于其中。

詹妮知道，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

但是对于另外一个安迪的出现，她却缺乏丝毫的心理准备。另一个安迪躲藏在清纯的安迪的心里，一待时机成熟，他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象一个急于在观众面前炫耀自己并不惜打破节目编排的小丑，蛮横而霸道的将别人推到一边，从此开始对詹妮生活的污染。

即使以最刻薄的言辞来评价，詹妮也不得不承认，安迪爱她。但那是一种怎样沉重的爱情啊，就象一座大山压在蜗牛柔软的身体上，没有人能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生命重量而无动于衷，

就象没有人喜欢一个乏味小丑的无聊表演，詹妮必须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这就是一切的由来。

曾经一度，詹妮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象退了场的观众，他们是不会再想着舞台上那个滑稽可笑的小丑的。

但是现在，那个小丑追出来了，追到了马戏团的帐篷之外。

他对着安迪大声的喊叫，不停的翻着跟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行动的荒谬可笑。

詹妮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如果这个小丑执意不肯离开，那么她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