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的遗传密码

——旧时农村的风俗画之六

我有一位堂兄，父亲早亡，寡母为生活受尽了煎熬，把他养大成人，并且给他取了媳妇，儿子生了两个孙子。这时老寡母已经累得下不了地，眼睛也瞎了。堂兄不孝，不给母亲吃饭，只给涮锅水喝，他们父子住在房子里，让老奶奶住在羊圈里。饿得老娘瞎眼抓土坷拉吃。堂兄老是给两个儿子灌输这样的思想：你奶奶光吃饭，不干活……老不死的！

可是，这位堂兄到了晚年，也瞎了双眼。此时早年他给两个儿子灌输的“信号”起作用了。儿子们也觉得：这老爷子光吃饭，不干活，如法炮制，也让老爹住在羊圈里，喝涮锅水……这个不孝的老爹，也是在饥寒交迫中，离开了人世。乡亲们都说，这是老天爷的报应。

我们家住的胡同内，有一位堂叔，也是一个独生子。生下来就哭个不停。只有抱起孩子揣在怀里来往不停走动，才能止住幼儿的哭声。父母怕孩子哭坏了，日日夜夜地揣在怀里围着村子外面转大圈。后来他听人说，在菩萨庙的墙壁上贴个帖子可以止孩子哭：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行人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光。

孩子的父母便请识字人写了帖子，照法帖在村西的菩萨庙门上。可是并不见效果。可是这位娇生惯养的堂叔长大后，对父母非打即骂。结果呢？父母死了，妻子死了，他也瞎了。两个女儿出嫁后，只剩下一个孤寡老头子。他没有生儿子，乡亲说他是：“绝户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骂人最狠的话。

原来我父母每天都见瞎叔拄着一根棍子，提着一个陶罐，一面敲着路面，路过我家门前去井台打水。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过了好几天，也没见瞎老头子路过门前了。我父亲便去他家探望。门反锁着，父亲越墙而过，这个堂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僵死在炕上了。他养的几只不懂事的老母鸡，大概饿得不行了，纷纷飞上坑，要从透明的窗子中逃出去。窗子没有糊纸，落在尸体上的飞雪，印满了鸡爪印。乡亲们仍然说是老天爷的报应。

写在这里，我想起了辽宁农民诗人霍满生，他写过一首诗，特别值得玩味：他把儿子养大成人，娶了媳妇，媳妇生了儿子。有一天，老爷子病了，告诉儿子说，我想吃火烧，要儿子去买。儿子在街上转游了半天，回来告诉父亲：没有买到，接着便躲进自己的房内。老爷子不信，悄悄推开儿子住室的一个缝，见儿子正喂孙子吃火烧呢。于是作诗一首：

扒着门缝往里瞧，

我儿我孙吃火烧。

我儿正把他儿喟，

他儿准把我儿学。（辽宁口音读“学”为“XIAO”）

好一个“他儿准把我儿学”！这就是“不孝”的“遗传密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