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潮白河两岸的烟花好灿烂,照亮了夜空,却没照亮我。躲在车里经历着这一切,仿佛这漫天的烟火都是与我无关的,事实上早在出门前,我就已端正好态度,老老实实地踔在这里做一个走神的看客。拜年的短信收了三百多条,但没有一条是我思念的人发来的,我想知道,你还好么,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象以往那般难过。但是却没等来任何讯息,只等来了这濒临午夜的突发性狂欢。
我知道,在这样的夜晚,烟花越灿烂,你越寂寞。
很简单的大年夜,一个人穿越了几十公里,把这个城市与我无关的那些美丽风景都体验个遍,然后就端起别人的生日蛋糕填补饥饿。这个时候,我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思维拉回到N多年前,想起了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好象一切都还在眼前,刚刚发生过……
那是我短暂的大学年代,刚刚入学就赶上了宿舍楼开裂,然后又在临时安置的招待所里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大火。我苦苦积蓄下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了飞灰,除了身上穿的单衣以外,再没什么可依赖的东西了,那时我欲哭无泪,唯有愤怒,敢于和现场持枪武警以及街道派出所所长挥舞拳头的愤怒。
年三十的前日,我在临时寄居的安置性宿舍被驱逐了,原因是校方不能容留我一个人在宿舍过年,而校工也要放假讨个清闲。我一身单衣,象个丧家犬似的从那栋被我诅咒了无数次的筒子楼里走出来,顶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在那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游荡,我冷,我饿,身体在濒临僵硬之前,还在无休止地发抖。
在一家苦苦等着我结帐然后再打烊的小面馆,一个酒气熏熏的女人破门而入。说是破门,半点也不夸张,她是踹开的屋门,结果就哗啦啦地碎了满地的玻璃片,还没等人家老板怎样发作,她就从包里抽出两张大票子,义正词严地告诉人家,我的帐与门的帐一块结了,然后就让我赶紧抬起屁股跟她走。
出租车上,她仍然在作呕,浑身的酒味与香水味混杂着,很他吗古怪。我没敢看她,只呆乎乎地望着车窗外,心想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过程,我怎么就贱到与她坐到了这辆车上,又怎么沦落到被她来结囊搭救。
这是我无比讨厌的一个女人,入学还没几天,我就当着全班人的面开罪了她。一身的名贵皮草,但凡是露了肉的地方都是金光闪闪的,说起话来下巴抬得比鼻子都要高,言语中无时不在奚落着他人,然后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吗的,有钱人,你爸妈也不知道填了多少钱才把你送到这里坐一坐,拽个什么,老子我至少还辛苦在文艺团队拼了十年命才换来这么一个特招名额。姿色不赖,所以整天被男同胞们围在当中供奉着,一扭一扭走着猫步过来,问我是不是在中央街上练野摊的,是不是在某某D吧里做过DJ卖过嗓子。爷我一个白眼回过去,直说吃饱了撑的,爷我平时干点啥还用得着你瞎操心么?
然后么,结怨了呗!这事才刚刚作罢,没几天就在三食堂把她的某一干弟弟给揍了,然后,丫曾冲到我宿舍跟我理论,威言恐吓我说信不信当晚就能找人把我给废了,我就一口烟喷到她脸上,给了她一个据说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二比表情,告诉了她,我等着。
水火不相容的冤家,就是这么修炼成的,虽说还没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但也是相当的有火候了。在我们两度受灾,整天要靠大家救济才能维持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她几次来过我们这里,搬来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然后在经过我床边的时候声音提高了俩八度嚷嚷着谁缺钱了可以找她,而我却很不合时宜地选在了那当口一边咳嗽一边傻乐。
可我还是落到她手里了,已经过了十二点,算是到了年三十。再仔细回想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我是把传呼打到我一同学那里的,但我没想到,她之后是怎么出现的。没容我想清楚,就被带进了一红砖旧楼里,摸着黑爬了四五层,然后就被送进一个三十几平米的一居室,她告诉我,这里是她的闲置房,可以容留我过整个冬天,然后就从墙上扯下来一件军用棉大衣丢了过来,再斜歪在门框上冲着我傻乐,挥着手道了拜拜。
没有电,我把自己裹在棉大衣下,总是睡不着,身上冷得要命,想挣扎起来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冻病了,在发烧,这个年看起来是要在冻、饿与病痛中熬过了。我努力让自己睡过去,但除了意识恍惚之外,没半点成效。
当我意识稍微清醒一点时,她在我身边,手按着我的额头,很焦虑的样子。我睁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就问了声:“你还没走……”她却告诉我,这已经是十八小时之后了,她特地赶过来给我送饺子。医生是随后赶到的,忙活了好一阵,又是试敏又是挂吊瓶,然后就在不停地唠叨着什么违反程序啊应该入院啊什么的。结果,一张票子就打发走了,她的做事逻辑就这么简单,而我连推搪的力气也没有,只有乖乖在床上喘息的份儿。屋子里的灯亮了,是之前她爬上爬下换的保险丝与灯泡,为此还狠狠地摔了两大跤。
输液的时候,我不断地出汗,她不断地给我换手巾擦拭,那时候,我特感激,可我虽然有了力气却说不出半点客套话来,没出息极了。除夕夜,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大餐,只我们俩人在一张床上分一碗凉饺子。然后就发散着逐渐清醒的思维不断地蛋比,互相讲着逗闷子的笑话,讲着辉煌的过去,讲着尴尬的现在,再分享着彼此曾经恶毒的诅咒,一直到天亮,在我摆脱了困倦之后,她却偎在我身上沉沉地睡去了。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了几个小时,看着这个一度和我行走在两个世界的物质女人,看着这个刚刚被学校里的光棍军团册封了N多个称号的“花儿”。
她走了,她来了,断断续续地辗转了一个礼拜,直到我的病痊愈。据说,每天给我送的吃的,都是她亲手做的,这种待遇只有她死去的爹才能享受到。每天,她都跟我狠狠地穷侃上五六个小时,仍旧是俩人一张床,中间隔着成堆的快餐食品,什么时候消灭干净了,就依偎在我身上睡上一会儿。我开始有幸福感,开始享受这种潦草的照顾,甚至不想叫醒她,不想让她太早离开。其实,我已经可以自己做点什么了,但很明显我是在放赖,从第四天开始,赖满到一周。
从无话可谈,到无话不说,只发生在这自大年夜开始算起的这七天,她的倾诉,算是我人生头一次听女人如此完整、如此坦率地跟我吐露心事,说到我动心,开始怜悯起这个总在用物质把自己武装得极度强势的大女人。父亲死的时候,留给了她们娘几个一笔可观的资产,可是不付责任的妈很快就跟个小白脸跑到南方逍遥去了,只留下她与妹妹相依为命。除了钱,她什么都缺,甚至都梦想着有个恶毒点的人某日里给她一顿狠揍。她吃过亏,跌过跤,受过人家算计与蒙蔽,可是她却半点都未在乎。
第七天,我打算走了,去我郊外的一朋友那里暂住,顺便再把拖了半年的音像制品款结算回来,度过眼前的这段难关。听到了这些,她没做声,从床上爬起来后摔门就走。屋里的门玻璃碎了,又是一地的玻璃渣子,真不知道她是不是上辈子跟门玻璃结了仇。我用整下午的时间把房间自里至外收拾干净,把脏地板与脏床铺都一一打扫干净,直忙活到我瘫倒在床上粗喘。然后,门又被踹开了,她又酒气熏熏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未等我醒过神来,直起的身子就被推倒在床上,再被重重地压在身下,想张口分辨的嘴也被两张红唇彻底堵住。
挣扎,到缴械,仿佛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然后,俩人都瘫软无力地终止了肢体对抗行为,只相互对峙起来。她说,明天是情人节,我必须得陪她过,就当是这些天来我对她的报答。我无语了,随即便给予了发明这个节日的那哥们以马勒戈壁的诅咒,随后就终止了分辨,终止了反抗……
这算是被强奸了么?我一直都觉得是,这事几乎在我人生中种下了一道抹不去的阴影,我只是毫无作为地默然看着她,在我身上不停地放肆着,不停地喘息着,不停地扭曲着……
情人节,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陪着她游荡在中央大街的石板路,脚走得生疼,也没敢抱怨一声。商场里,我看着她试完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没给笑脸,没给意见,也没什么敷衍的话语。她仍然很高兴,灿烂得象花儿一样,象小鸟一样拉着我的胳膊继续奔往下一处。不知何时,我们进了电影院,寥寥的五六个人在看《大话西游》。她的眼泪,自始至终都象止不住的泉涌,让我不知所措,难道是这电影不好笑?还是我没扮演好角色做错了什么?
那晚,漫天的烟花,照亮了松花江的两岸,我看着她仰着头,任脸上的泪痕结了冰,用那不自然的笑掩盖着逐渐溢出的寂寞。
我还是走了,虽然过了几个月后,我的铺盖从宿舍里被她搬出门外丢在了大街上,自己也被拖到了她家里开始了一段尴尬的同居岁月。但我还是走了,休了学业,回了老家,只托哥们们告诉了她一声之后就彻底拜拜了。在出租车上,我听到了她在交通台频率上发的表白与公告,然后就是那首我曾模仿得最象的老歌《感受》。我没去纠结,没顾及,也没回头……
这就是我关于除夕与情人节的点点回忆片段,很难忘,算得上是铭心刻骨。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一个人过年的起因,也是我为什么在除夕夜里一个人守着满床的垃圾快餐食品仍能体会到幸福感的原由。至于情人节,则是我很多年来都在回避的一个概念,无论跟谁在一起时,这一天我都会装糊涂扮消失,记得后来有一年的情人节,正赶上除夕,我甚至会躲在粮库的大豆仓上迎着冷风睡大觉,差点没冻死在上头。
十几年后的大年初一,情人节,我又一个人自我安排了,所以不由得发散了思维想起了这些事与那些人。我觉得,我可能会与她发生爱情的,但环境与过程却决定了那是不太可能的事,当年的我,要的只是活下去的尊严,而当年的她,却无法给予我精神上的释放与自由。最终,我感谢那些没能在情人节获取我祝福与怜爱的女人们,这是我的错,除了在这些文字里做一些自我坦白之外,我仅有愧疚,一辈子都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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