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信：麦花

　　“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读《麦田守望者》时，不知为什么，突然被这段话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点，于是整日里都怔怔地坐在门前的阳光里，疯狂地想象着有一群孩子，和一片绿色的麦浪。想象无论我是低着头看路，还是仰望着漫天的繁星，都可能真切地看到自然的风与起伏的绿浪，在孩子们追逐时肆意发出的欢笑声中，我沉默其中，只在麦田里微笑，不招惹谁，也不阻挠谁，只是沉默，沉默地张开双臂，拥抱远来的风，拥抱那绿色的凉意。

　　不是金色的正等待收割的麦田，是绿色的，是那种随时都会有莹黄的麦花簌簌而下的、不真切的、温和而细腻的麦田。这麦田，有些些春风的温存，有些些春雨的细致，还有些想笑、想醉、想歌、想舞的心情。而我想象自己，就是在这样的麦田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绿浪之中，可以自顾自地遐想。想象自己是一株麦，也可以想象自己是一粒花，无忧无虑地一天到晚的跟阳光笑嘻嘻接吻，享受她含情脉脉的眼神，享受她手指温暖的抚摸……甚至有时候，我索性把自己当成是阳光，放纵自己去肆意亲吻那些流苏一样的麦穗。那一刹那，会有成千上万的麦穗，以一种欢呼的姿势向我奔来，而那颗被红尘俗事搅得七零八落的心，便突然间像松了绑般，呈现一种无比的自由的状态，让我忍不住纵臂，把天地间那喜气洋洋的一切，揽了个满怀。

　　麦花香，就在开怀拥抱的瞬间，如期而至。没有什么词能描绘出麦花的香，没有！就如我无法告诉你，初吻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一样，拥抱麦花香，同样也是这样一种极其私人的体验。至于那满怀满心被充满的，究竟是麦本身的香还是田野的清气？我真的无法说得清楚，或者，青嫩、柔软、湿润、这些气味都有吧？！于天地之间，一直就这么存在着，保持着天地初开时的纯真无邪。无色无相，却分明熟稔。

　　一波一波地随风而来，又一波一波地随风而去，使人坠入，亦使人沉迷。千波万浪间，你能听见它们细碎轻快的脚步声声而来，却不能说出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在熏熏的暖阳之下，一望无垠的田野上，只有风，才不知疲倦地拂过，带着自天南地北而来的精气，一遍遍地抚上麦，抚上那初抽的穗，那茸茸的莹黄。

　　受孕了吗？风低低地问。麦穗盈盈绿着，含羞带喜。只是以异常敏感的触手，捕捉天地间最细微的暗示，却一声不吭，慢慢以那细碎的花，以天地间最庄重最喜悦的神情，轻轻地抖动着，轻轻地垂首，以一种蓬勃的、谁也无法阻挡的速度，迅速在绿色的血液中奔流，孕育永恒不尽的希望与快乐。

　　一天一地的麦花开了又谢尽了，你却觉得世界无比美好。

　　迫不及待地盛开，又，迫不及待地谢去，还有哪一种花谢能比麦花更让人觉得喜悦呢？要知道，正是这世上最短暂却又最辉煌的刹那，才孕育出了那万顷金色的麦呢！正所谓翠波绿浪固然可亲，那黄澄澄的浪涛，却更能把丰收的喜悦堆满农人的心房，而因此，这世上，亦只有麦农才能懂得这花里的语言，懂得这麦花盛开的绝美！而我，也许是上帝原谅了我贪恋美色的灵魂吧，才教我在看过浓桃艳李之后，还能看懂这麦花里所蕴藏的所有美丽。

　　拥有一片麦田的暗喜，能击败无孔不入的寂寞。一个人坐着，站着，在麦田边走过，都不再觉得寂寞。舒舒服服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任凭过路的风，一遍遍地拂起衣衫。倘若醉了，也是醉倒在漫无边际的麦色里，醉倒在一波又一波似真还幻的麦香里，可以无所畏惧地闭上眼，缓慢地呼吸，循着心灵所指示的方向，找到可皈依的国度！可以含笑，可以平和而安祥地，入梦。

　　让我，就让我，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吧！披星戴月地守着一块田地，耕垦播种，施肥浇水，以勤奋相待，以诚相守，一转身麦苗青青，一转身麦花如雪，再转身，便是遍地金黄。而粒粒金黄，又会变成一种感动也感恩的心情，变为一份踏实的幸福。至于有没有孩子来，似乎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