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前面讲到，公元14年，在王昭君的大女儿栾提云两口子的斡旋下，匈奴乌累若鞮单于栾提咸向王莽提出再度和亲，于是，王莽派昭君的侄子和亲侯王歙（读如西）出使匈奴，祝贺栾提咸即单于位，赏赐大量财物，栾提咸派人护送王歙回常安（长安）。

王莽先前把栾提咸的儿子栾提登扣留在常安，并封为顺单于。公元12年时，厌难将军陈钦报告说，匈奴不断犯边，都是栾提咸另一个儿子栾提角干的。王莽大怒之下，把栾提登砍了。

此番，匈奴使者到达常安，一扫听，栾提登死了，赶紧回去向栾提咸汇报。栾提咸又悲又怒，对汉匈东部边境一带侵袭更为频繁。王莽多次派使节诘问栾提咸，栾提咸每次都回答说，那不是我下令干的，是乌桓和匈奴内部的流氓无赖们干的，再说，哪个国家还没点儿流氓无赖啊？乌桓有，匈奴有，你们中国也有诶！况且，我刚刚即位，威信还不高，我一定会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王莽于是再次派遣军队进驻北方边塞，开始屯田。

衣赐履说：这次派遣军队，应该是以防御为目的。进行屯田，说明从后方提供粮秣保障已经相当困难。

公元15年，栾提咸向新朝索取儿子栾提登的尸体。王莽有些为难，思来想去，找了个罪名，把已经卸任的厌难将军陈钦抓了起来。陈咸一看这个架势，说，我特么就是背锅侠啊！于是自杀。王莽派辩士济南人王咸当出使匈奴的特使，叮嘱他说：

你到了匈奴之后，要把栾提知（上一任单于）的尸体给我挖出来，用荆条抽丫的尸体。让匈奴滚回大漠以北，叫栾提咸给大新朝进贡一万匹马、三万头牛和十万只羊，还要他们把抢过去的边民俘虏都交回来。

衣赐履说：《汉书》上说“莽好为大言如此”。这个我们可以合理想像一下，王莽不想让臣下觉得他向匈奴妥协，于是，派使臣出去的时候，要下达任务：抽栾提知的尸体，要几十万头牲口，要回被匈奴俘虏的边民，云云。如果你要把王莽的任务当真，那就惨了，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你要把王莽的任务不当回事儿，那也惨了，你这是抗旨！

五月，加派和亲侯王歙，与王咸等一并归还栾提登的棺材。王咸到了单于的王庭，陈述王莽的声威德行，又送了大量财物，顺势吩咐栾提咸改变称号，改匈奴为恭奴，单于为善于，赐予新朝颁发的印信，封右骨都侯须卜当（王昭君大女婿）为后安公，须卜当之子须卜奢为后安侯。栾提咸拿了王莽的财物，也就接受了“恭奴善于”的印信。王咸等人传达完王莽的命令就启程回国，进入边界，王咸病死了。使节团回到常安，王莽封王咸的儿子为伯爵，其他随行人员也各有封赏。

匈奴对中国的攻击掳掠依然如故。

衣赐履说：此处颇值得玩味，正使王咸带着任务出使匈奴，不但要挖出前任单于的尸体抽一顿鞭子，还要向现任单于要几十万头牲口，为何不见他向单于张嘴？没法儿张嘴嘛！虽然大家都知道那是王莽虚张声势大吹法螺，但他是皇帝，回去后王莽要是问起怎么办？哈，最好的办法就是，死。于是，王咸“病死”了。这样，尸体抽没抽也没人问了，几十万头牲口也没人惦记了，儿子还封了个伯。

王咸，真是难为你了！

另，大家有没有想过，王莽为什么动不动给单于改名？公元10年，把“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详见拙文《王莽征调三十万大军玩儿了一把行为艺术》），这回又改为“恭奴善于”。

有意思吗？

有！

有什么意思？

我让他叫什么他就乖乖叫什么，太特么有面儿了！至于匈奴侵犯边境、抢掠百姓，那些事儿跟改名比起来，都不叫个事儿！

公元16年，五月，长平馆（长平观，陕西省泾阳县东南）西岸崩塌，泾水受堵，冲决堤岸，折向北流，泛滥成灾。文武百官齐刷刷向王莽祝贺，一致认为这就是《河图》所说的“以土镇水”，正是匈奴灭亡的吉兆。王莽就派并州牧（山西省）宋弘和游击都尉任萌等，率军抵达北部边境，准备攻击匈奴。

衣赐履说：本国河水决堤，造成灾难，成为外国灭亡的预兆，我呸！其实，王莽和大臣都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也都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但谁都不戳破，糊弄一天是一天。一个朝代到了这个时候，相当于一个人得了深度梅毒，真的是没救了。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于是派俩哥们儿去边境意思一下。

公元18年，栾提咸去世，老弟左贤王栾提舆继位，是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栾提舆继位后，和他那几个哥哥一样，贪图王莽的赏赐，派大且渠（军区总监）须卜奢和醯椟（读如西毒）王到常安（长安）进贡（俩人是表兄弟，须卜奢是王昭君大女儿伊墨居次栾提云的儿子，醯椟王是小女儿当于居次的儿子）。王莽派和亲侯王歙与须卜奢等一同到制虏塞（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与栾提云、须卜当会面后，突然绑架了这两口子，送回常安。须卜当到常安后，王莽封他为须卜单于，号称要出动大军，帮助他在匈奴即位。匈奴对王莽这种卑鄙无聊手段，怒不可遏，纷纷侵入北方边境掳掠抢劫。

衣赐履说：匈奴自第一任头曼单于开始，二百多年来，好几十位单于，身体里流的都是栾提氏的血，须卜当根本没有资格当单于，王莽不过是又打了个嘴炮而已。有没有感觉，王莽在对待匈奴问题上，就像那种贱小孩，又没本事跟人家真动手，但非要动不动撩拨人家一下，既下作又讨厌。

公元19年，匈奴犯边越来越厉害，王莽便大规模招集全国的壮丁、死刑犯和官吏、平民的家奴，命名为“猪猡突击队”和“猪猡敢死队”（“猪突、豨勇”）。

向全国所有官吏和平民征税，抽取财产三十分之一，全部运到常安。又下令从朝廷公卿到郡县小吏，都要饲养军马，官儿大的多养，官儿小的少养，马匹如有死伤，谁养的谁负责。于是乎，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最后全压给老百姓了。

王莽又下诏搜罗各种人才，只要有奇谋妙计或过人之处，可以用来攻打匈奴的，都可以越级提拔。于是，万余各路高人蜂拥常安，提出各种跨时代建议，献上各种高科技发明：有的说过河根本不需要乘船，只要让马匹首尾相连，就可运送百万大军；有的说只要给战士们服药，他们就不饿啦，打仗完全不需要粮食；有个货更是说自己能飞，日飞千里，可以到匈奴去侦察敌情……

王莽对会飞那个人挺感兴趣，就让他表演。那人拿大鸟的羽毛做成两扇翅膀，头上和身上都附上羽毛，翅膀用扣环纽带操纵，结果这个鸟人飞了几百步就掉下来了（能飞几百步，绝对高科技啊！呵呵）。王莽知道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嘴货，但要博取珍惜人才的名声，将他们都任命为理军（技术官），赏赐车马，等待出发。

衣赐履说：我仿佛看见，眼前都是义和团……

当初，王莽打算引诱须卜当的时候，大司马严尤（公元16年升任大司马）曾经劝阻说：

须卜当在匈奴西部，他的军队一直没有侵扰边境，单于只要有动静，他就通报我们，给我们极大帮助。如今把他弄到常安来，他就只是区区一个胡人了，远不如在匈奴时有用。

王莽不听。王莽得到须卜当以后，想派严尤和更始将军廉丹讨伐匈奴，都赐姓徵，号称二徵将军，计划杀掉单于栾提舆，立须卜当来取代他。严尤坚决反对攻打匈奴，表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崤山以东）盗贼（此时各地造反已成燎原之势）。王莽大怒，直接撤了严尤大司马的职务，夺了武建伯的爵位，赶回老家去了，攻打匈奴的事儿就又搁下来了。

公元21年，须卜当去世，王莽把自己的庶女嫁给须卜当的儿子后安公须卜奢（须卜当本为后安公，应该是被王莽封为须卜单于后，须卜奢继承了爵位），因为最终要用武力送他回匈奴即位，所以对他非常尊宠。

公元23年，王莽败亡，终于不用再考虑和匈奴的关系了。栾提云、须卜奢也先后在中原去世。

衣赐履说：我们发现，王莽做事，有的有始有终，比如搞宣传、弄符瑞、制礼乐，而有的却有始无终，注意，不是说这事儿结束了，而是始终在进行之中。比如对匈奴斗争，他一直在进行，找不到一个可以视为“结束”的点，最多只是中场休息。原因何在？我认为，搞宣传、弄符瑞、制礼乐，这些东西，只要投入人力，找一群会吹牛逼的人来，总能搞得出来。但一到办实事儿，光靠吹牛就不灵了，从他的各项改制到与匈奴之间的斗争，没一件事儿能收得了场，然而，又不能承认失败了，于是，套用一个英文语法时态的概念，永远都处于“正在进行时”，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