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高尔泰先生（下）· 访美散记之十四

（续昨）

进高老师家，首先吸引我的，是他的近作----中国神话系列，他准备画十幅。画面气势磅礴，压抑的情感汹涌澎湃。女娲补天、嫦娥奔月、后羿射日……高老师给我指指点点，激情飞扬，或黑满或红满的画布的基调，隐约现出淡淡的异色，那是勾勒的画面。才开始，画得很苦，高老师自语道。这也许是他近年来思考的方向，神话，一定寄托了他另样的思绪。

高老师一直是绿卡，小雨老师考了公民，并且居然是考的邮局。在美国，邮局是很少有的铁饭碗单位，那铁饭碗在美国也是人人欣羡。但考上很困难，老美一般考不起的。聊天过程中，天开始黑下来。高老师说，给你写一幅字。他大步下楼，拿过宣纸，激情喷洒而出：“难得相会在沙洲”。小雨老师说，你太水了吧。高老师辩解说，你看，这一幅字，就有许多笔法，有沙墨，有清墨，有写意，有工笔。右边蝇头小楷直书曰：万生老弟  美国相逢  留念。0八，0六，0五。左边立书曰：尔泰。然后左右各盖了一方印章。回到国内，即裱出来，挂在中式客厅里了，煞是好看，急告了小雨。

然后小雨老师开车，去一家云南过桥米线晚餐。临来时，因为行期不断变化，走时什么也没有带，昨天在拉斯维加斯买了两瓶红葡萄酒，作为见面礼吧。遗憾的是临来时行期又变了一次，根本没有想到是否能见到高老师，纯粹是想来碰运气的，也不便告诉几位高老师的学生。结果打过去，只有留言，小雨晚上回来听到录音，再打过来，我又离开了酒店，她只得打到国内张欣，张欣再打到靳彤，靳彤再打给我，我再打给小雨老师，呵，波澜起伏，折腾了好多天。

美国云南米线的饭菜，与国内味道无异，老板、员工、装饰、菜名、味道，与国内相差不已。边吃边聊。眉宇间的英气，跟国内已经不同。先是聊了在美国这些年的生活，我也不断介绍国内的情形。高老师对我说的他事不多插言，他不断问及的是，那年前后对他很好的几位故人。席间我还借机再次感谢了小雨老师，1988年我出的第一本书《理性·社会·客体---茅盾艺术美学论稿》，即请小雨老师画的封面，全黑底版上，排了几个红色宋体字，洋派大气超越，见之为撼。署名为当时小雨老师在川师的用名：纪平。

《寻找家园》有一处记叙他晚间到我房间急询报纸之往事。我告他，那叙述有点小错，即回忆道：是一位专职政工告诉他，现在离婚，非得两位同意不可，他寻思不已，实睡不着，晚两点急敲黑斋，大声叫我。我起身开门，他即让我跟他一起到系上资料室看报纸，一定要看到才能入睡。晚间的狮子山，人声寂寥，灯光点点。为忌给无聊人添加谈资，我没有领他到资料室管理员家去。我们几乎走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且行且聊中他也逐渐平和下来。我说，那人所言绝不可能，因为新的《婚姻法》已经明确：感情破裂是准予离婚的唯一条件。由是及彼，他言及痛苦的往事与焦虑，他告我，以后他写回忆录，第一句是：我不爱我的故乡。年月荏苒，异国他乡，这句话还怎么写得出？历史沉淀了恩怨抑身处异国才最觉月是故乡明？看过《寻找家园》，我这一曾寻思要问之问，见面时终于没有问起，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当时他给我说的这一句话？

回到国内，转告了问候。闲下来时，把高老师给我写的字、画拿出来清理。

一幅画是，88年春他为我和靳彤结婚提前所作的国画，画面青松与红梅互相映衬，上书：愿青松红梅相与茂，为祝贺万生靳彤结婚之喜画于成都。八八年春，尔泰。并当面对我释意：万生者，青松也；靳彤者，红梅也。呵呵！这是我们结婚时收到的最有意义的礼物，我们永远都怀念着那些日子。

再一幅是，当时我们迷于中国气功的若干境界。一天，他提着一幅刚写好的字，风风火火闯进黑斋，大声念道：养吾浩然气，管它原子能。落款是：八八年六月四日，尔泰于锦里。眼睛炯炯有神，满面红光，字写得大气磅礴，浓墨外涌，很带有80年代思想解放的激情与宏愿。80年代，高老师多么灿烂的80年代！

想到这里，即把我裱的字并一起他过去给我写的字、画的画，均拍照发去。小雨回信说，他很高兴。

080605晚事，091226灯下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