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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泥巴的世界

6.3措拉――巴塘――芒康，行程187km，住芒康，海拔3900m

一．种什么？长什么？

山穷水恶民风不善的措拉让我们不敢久留，天还没亮就跑出来，把早餐留到两小时之后的巴塘。

进入巴塘前的那段泥巴路让我失望透了，与之奋斗良久之后，想到尽头的县城，心下一片荒凉。

出巴塘是更烂的路，刚出城就是一大烂泥坑，如果是我自己开车，说不定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可是巴塘县城居然清清爽爽，似乎前前后后所有的烂泥巴都与之无关。不但街道建筑干净整洁，连居民也都悠闲淡定，一派过惯了舒心日子的模样。

如果说绿洲是沙漠里的奇迹，那巴塘一定是个泥巴里的奇迹。

尼玛的表姐家住巴塘。还有一个活佛转世的叔叔也在巴塘，大部分时间住寺里，小部分时候会住表姐家。这几天尼玛一找到信号就打电话联系表姐，要请活佛叔叔给我们摸顶赐福，可就是联系不上。进了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表姐家――表姐居然在家！活佛叔叔居然在表姐家！呵呵，知道为什么大家老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了吧？

尼玛口中的表姐的故事非常生动，可惜我没法子依样画出来――那得成个十几万字的小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藏区很多地方至今婚配也大多奉父母之命，只有受过教育的才有自由恋爱的机会。表姐读过中专，在县城小学当老师，但是命运并不能自由把握。婚后跟表姐夫从未同过房，除了打架，各有生活。表姐有两个小孩，父不祥。后来表姐夫横死，表姐才得解脱，一个人带了孩子跟母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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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现打了酥油茶，表姐搬出过藏年时的点心。吃饱喝足之后带了我们上楼，楼上大屋特意改成经堂，专供活佛叔叔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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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早年流亡欧洲，几年前被政府特批回国。除了藏文，还精通英、德、法语，独不会说汉话。当时觉得很稀奇，到拉萨后才发现，讲汉语的才是弱势群体。

藏传是密教，有好多不传之密书本上读不来的，好不容易深入藏区了见到活佛了，又苦于语言障碍，没有办法交流。尼玛是中山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做过记者做过法官，汉语还时通时不通的，当地人就更不用说了。问题依然稀里糊涂地放着，回家之后发现对藏地竟然有更加难以慰藉的浓烈的向往，却搞不清楚那倒底是对风物文俗的个体的感受还是仅仅出于一个人科动物对神密事物的本能的好奇。

活佛年事已高，盘坐在法床上，清瘦，满头白发，眉目慈祥。我们轮流上前，合什跪下，他给我们脖子上挂一条哈达，摸下头心念句咒语，仪式就算结了。轮到Gmi时，他忽然说要发个戒酒誓。

事情的起因又源于尼玛这个害人精。他滴酒不沾，说因为喝酒出过人命，在菩萨面前发了誓戒酒，就再不敢碰了。高队听得稀奇，没事就追着尼玛问，大概终于定了心，一路上念叨着戒酒戒酒，我们都没怎么当真，没想就在活佛面前说了出来。其实这事儿能看出两层意思：一是深受酒之害，二是心里的种子发了芽，真信了佛了。

活佛很高兴，拿了本经书顶在GMi头上，刚要念咒，想起什么，转头对表姐说了几句藏话，表姐一脸严肃地翻译道：“在经书下面发了誓就得做到，如果违背了，会神经错乱的。”翻完还补充说这附近就有先例，她眼见的，让Gmi一定要想清楚了。可能为现场的气氛所迷惑，Gmi并未犹豫。活佛满脸欣慰给念了咒，看那表情，估计还夸他好孩子了。

其实事后他也后悔了。同学在然乌湖把酒言风月的时候，他一人老远坐着小声嘟囔：我怎么不先发一年的誓呢，怎么就直接戒了一辈子，应该先戒一年试试的，万一要戒不了呢……这厮肯定趁大伙儿没看见偷酒喝了，分明是错乱的先兆！

二．偷得浮生半日闲

10:20从表姐家出来，没五分钟就开进了巴塘城外的烂泥巴路，路中间一个横杆拦着，见我们来，出来两个制服人，我们以为是检查的，都有些紧张。

在成都时就听说川藏查车查得厉害。在川西旅行，相比于旅行社的中巴大巴，租越野车是最安全的，但是越野车是领不到政府发的营运许可证的，所以严格意义上讲都算黑车。这其实是政府管理上的一个漏洞，但他们并没有想办法解决，而是直接把后果转嫁出去――我承认你安全，但是你没证，所以我想查就查你，想罚就罚你。几乎每个县的交通部门一有需要便会设卡查车，查到了就狠狠罚款。当然车还让你跑，不然以后罚谁呀。现在将近旅游旺季，是黄金旅游线创收的季节，关关卡卡开始多起来。

之前我们已经研究了对策，因为没有实战演习过，心里不踏实，见到关卡便有些紧张。守关卡的是两个藏族人，尼玛跟他俩叽叽呱呱一顿聊，回头跟我们说不是检查，是前面修路交通管制，实行单边放行，这边要12点才放车。大家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只得随遇而安。

一个半小时去不了什么地方，尼玛想起河对岸有一片草地，活佛叔叔每年夏天都来这里讲经，全城老少都会来听。

我们把桌子椅子垫子背到草地上，找到一块干爽的地方支巴起来，坐的坐卧的卧。身后有一个很小的寺庙，一些僧人散坐在寺前草地上晒太阳，还有一家人在树荫里架了桌椅过林卡。尼玛跑到寺里借了水壶。烧水冲茶泡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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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人讲究过“林卡”，似与我们的野餐、野营相类。“林卡”译做“园林”，大约相当于公园，有些是人工的园林，象拉萨的“罗布林卡”，很多地方是大片小片的林间草地，象巴塘郊外的这一片，周末或者节庆的时候几乎全城都会拖家带口跑到林卡来，在林间草地上支起桌椅帐篷，歌舞饮宴。

同学们懒懒散散歪在杨柳荫里，茶不过应景，单是入眼的风光便足以让人快乐，单是这份闲适的感觉便足以让人陶醉了。

我铺了张垫子在草地中央，把赤裸裸的脸对着大太阳，一转眼就有被烤熟了的感觉。翻过来晒屁股，草香透腑清新，晒得昏昏欲睡时，心底一个声音冒出来，“我为什么要工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玩物丧志？赶在这声音抵达大脑之前，我赶紧从垫子上爬起来。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收拾东西出来时碰到一群小学生，一个女老师领着在河边跳舞。狼们早就觉得这样的草地上载歌载舞才更有味道更西藏，纷纷用起各种手段诱惑她们。小孩子们没怎么见过世面，哪晓得这些人的险恶用心，一个上当其余纷纷跟着上当，于是一群孩子排着队跳起舞来。狼们隧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跑回车上翻铅笔。

这里要感慨一下：人生真是无常。谁也不会想到因为修路，竟然成就了我们上川藏以来最为悠闲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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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泥巴满世界

出巴塘没多久，气温开始升高，地上的烂泥巴很快不见了，车过卷起滚滚红尘。极细的粉尘无孔不入，车厢里弥漫了红色烟雾。进入干热河谷地区了。

据说形成这一气候现象是因为高山深谷，谷底受热增温后的热量散不出去，热量聚积形成梵风，使得蒸发更强烈，上边的暖湿气流被高山阻截，雨下不来，山下山上形成两个独立的循环气流。所以山看起来也比较怪异。河谷里的梵风使得水面往上至山腰一带几乎寸草不生，再往上才开始有植被，越往上植被越好，到山顶海拔四千多的高寒地域树木便又渐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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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多在竹巴笼乡过金沙江大桥，由此进入西藏境内了。赤红的江水很直观地让我们明白了“金沙江”的由来。

路大多沿江修的，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干热河谷的底部。

温度越来越高，汗水来不及流到皮肤表面，从毛孔里就被蒸发掉了。不停地喝水还是干得难过。这种热,跟衣服穿得多少无关，毫无办法。白T恤的皱褶里没多会就变成暗红色，车厢里弥漫的红色尘埃仿佛可以钻进皮肤里，身上到处堵得难受。

矿泉喷雾不停地往脸上喷，之后把脸伸出窗外，风一吹，凉爽极了。红尘扑面而来，沾到油乎乎的防晒霜上。脸越来越象砂纸。

跑这样的路最怕错车，跟后面的也遭罪。大家为了少吃灰都争着往前跑，跑不到前面就落得远远的拉开距离。老远看到尘头起，便知有车来了，倒是省了通报路况。偶尔路盘到山顶，一阵凉爽，忍不住穿了短衫在雪地上蹦，冷得哆嗦也不愿加衣。

转过一面山看到刘司的车停在路边，于迅站在路中间挥舞双手，刘司躺在车后阴影里，董路半跪着双手按压似在急救，我吓一跳，难不成中暑死掉了？错车过去，尼玛失笑：“瓜娃子，骗老子玩儿嗯！”顺手抓起瓶水，跑回去，兜头浇下，刘司弹簧一样蹦起来。大家笑成一团。上车后尼玛不太高兴地说：“这可是川藏路，玩什么不好，玩死人，别真把自己给玩死了！”

于是又钩起神灵与鬼怪的故事。正白活着，尼玛忽然一个急刹车，嘴里骂了一句，直钩钩盯着前面。

车头前面横着一排黑色尖钉，联想到土匪的传说，心里紧张起来。左右看看，没见十大恶人蜂拥而上的场面。路左黄花遍野美得入画，路右山村寂静，一户藏民在造房子，梯子上屋顶上男男女女六七个人，都笑面如花的，怎么看也跟土匪沾不上边儿。他们也不动地方，只转头看着我们笑，指点着似让车继续往前走。我们哪里敢开车。

笑容实在是有感染力的东西，心里的惊惧慢慢溶化，我犹豫着下了车，蹲地上细看。这一看，自己也笑了。原是盖房子用的黑泥巴，捏了一个个尖锥，不拿到手里完全看不出来。想是这些人大热天干活闷了，想出这么个整人的法子来。我拿起一个回头掰给尼玛看，房子上的人一齐暴笑。

上了车我们一起笑骂：“瓜娃儿，整死你老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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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其它

芒康所有的宾馆旅店一律没有热水，原因无从知晓。街上澡塘子 5元一位。

不知道别人如何，反正我这辈子就没进过这样的澡塘子。一条窄窄的走廊，边上一扇扇小门，里面空间局促，一只或两只莲蓬头，墙上钉个小衣箱。

洗个澡二十分钟，脑子里把从小到大电影里看到的监狱过了N遍。

反反复复几遍肥皂擦过，才觉回自己不是泥捏的了，毛孔通透了，皮肤依然粗砺。

吴大郎色眼如炬，先我们几分钟出来，盯上隔壁饭店门口迎宾的如花少女，也不吱声，晚饭时非找了那家云南饭店去。

奇迹无处不在。洗澡和找菜市场买西瓜的经历已经让我们对这个城的吃食不敢抱有任何幻想，惊喜紧跟着就来了。地道的云南菜和甜美的小姑娘又养胃又养眼，我们很快忘记了恶梦一样的澡塘子。

芒康海拔3900，出行以来住得最高的一晚。大家都无异状，高原的考试基本算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