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这时欢叫着向闻人羽凑过来，吓得闻人羽连忙往柱子后边缩：“呃，小黄，你别过来——”

乐无异知道她是害怕，就对小黄说：“馋鸡别闹。”小黄就乖乖地跳回到乐无异的肩上，乐无异则问：“闻人，你真这么怕它？你们天罡就算不养信鸽猎鹰，最起码也要会骑马吧？你怕它们的话，平时怎么办？”

“那种虽然也怕，不过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那，你为啥会怕它们？”

“这个……嗯……”闻人羽犹豫一下，终于跟乐无异说来：“小时候，我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小狼。它一直在流血，我想去找人帮忙救活它……但那时在打仗，大人们根本忙不过来……我只能眼睁睁看它在我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最后就那样……死掉了……那种生命从手中一点点流逝，却怎么也挽留不住的感觉……实在是……”

乐无异忽然转到她的面前，捧着小黄递过来说：“闻人，你摸摸馋鸡。”

“哎？”闻人羽吓了一跳。

小黄雀跃地叫着，乐无异说：“它是鲲鹏，很厉害的，不会随随便便就死了。来，摸摸看嘛～”

在乐无异的鼓励下，闻人羽壮着胆伸手把小黄接过来，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它，小黄享受地叫了一声，闻人羽抚摸着它的羽毛，感受着它的体温，竟然露出喜色：“摸起来好软，暖暖的……好可爱！”接着小黄一蹦，跳到了闻人羽的臂上，闻人羽道：“啊，它过来了！”

乐无异道：“你看，它很喜欢你啊！”

闻人羽被小黄蹭得痒痒地，连忙说：“别蹭了，好痒～小黄，别蹭了～”

两人和小黄逗玩了一会儿后，忽然各自想到一事，便不约而同地发出声来：“我说……”“对了……”结果又双双打住，愣看了一会儿，乐无异才道：“喂，你先说吧。”

闻人羽就吞吐地说：“那、那个……好吧，我先说。你听了大概会生气……但、但是，要是不说的话，和骗你没有两样。”

“这么严重？到底怎么了？”

“我去西域，并不全是因为想报恩……而是因为，我不放心谢前辈。”

“咦？”

“嗯……你还记不记得，谢前辈来救我们时，开口就问我们为什么被流月城围攻？可是他既然不知道来龙去脉，又为什么会一眼认出那是流月城的人？还有……那个祭司死前……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隐隐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你这样说，好像是有点怪。但我觉得，谢伯伯不会和流月城有瓜葛。正巧我想说的事，和这个也有关系……你记不记得，我小时遇到过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他送了我一只偃甲鸟？”

“当然记得。你是因为他，才开始学偃术的。”

“对。刚才，我放偃甲鸟回家，正巧撞见谢伯伯。结果我发现——原来，那个面具人，就是谢伯伯啊。”

闻人羽也是一阵诧异，问道：“真的？”

乐无异道：“真的。其实在书房看图谱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哈，真好！”

“嗯……我觉得，这一切就像做梦……要是世上真有命运，那就算它注定接下来我要一直倒霉，我也已经很开心了。”

“那么……我怀疑谢前辈，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说实话，我反而有点高兴。”

闻人羽愣道：“高兴？”

乐无异道：“嗯。以前你不告诉我你在找师父，是因为你不相信我。现在你直接跟我说，是因为你信我，对不对？”

闻人羽一阵感动，说道：“无异，你真的很好。”

“啊？我娘老说我是傻人有傻福，投胎当了老爹的儿子，才能成天蹲在家里做偃甲。要不然，我肯定成天被人骗来骗去、骗去骗来，骗得自己姓啥都忘了。”

闻人羽又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噗！你娘可真有意思！可惜我已经不记得我亲生爹娘长什么样子了，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亲生爹娘……唔……其实，我娘也不是我亲娘。我亲娘是西域人，生下我就过世了。”

“咦？难怪我一直觉得你长得有点奇怪，尤其是眼睛。”

“我哪里奇怪了，不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么！”

“呃，抱歉……那，你眼睛的颜色，是像你娘了？”

“嗯……老爹说，这是我最像她的地方……你看，这是唯一一件她留给我的东西。”乐无异从自己的袋里拿出了几块碎布片来给闻人羽看。

闻人羽一看便说：“这上面的，是西域文字？”

乐无异道：“嗯，但是这种文字很古怪，老爹看不懂，我拿去问过许多外族客商，他们也都不认识。”

闻人羽道：“百草谷墨者都是些博学之士，以后要是有空，去问问他们看吧？”

乐无异道：“其实也不是非要看懂啦。我娘一直把我当成她亲生的，要是让她知道我暗地里查访这些，说不定会很伤心。”

“无异，我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

“有啥好羡慕的？”

“不告诉你，免得你得意忘形。”

两人就一边说着笑，一边在这亭子上，观赏月色。

而在不远处，夏夷则亦身处在高大的天仪之上，看着月色，思索着自己的事。等他返回地面，往回走时，忽然掌心泛现红光，他停下了脚步，提起左手，看着掌心的微弱红光，心道：“言灵偈？果然未能彻底祛除？但为何在这时……？”想到这里，夏夷则忽然发出一声苦笑：“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虽大，却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倒要看看，这求不得爱离别的诅咒，究竟会如何应验？”不过心念随之又转动：“然而……我能一走了之，母亲却又当如何？罢了……心绪烦闷，不如寻一清净所在演练剑法。”

这时，阿阮带着她的小狸猫在四处闲逛，她说：“阿狸，我总觉得谢衣哥哥有点不对劲。”阿狸回应了一声，阿阮便说：“是么，你也觉得？难道一百年的时间，对于他们人来说，真的有那么久？久到……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阿狸又叫了一声，阿阮说：“你说多问问他这一百年间的事？可是，现在我和他很难说上话了。现在这个谢衣哥哥一本正经的，像个老头子。”

走着走着，阿阮忽然发现前方远处的一株树下，正有人在舞剑，阿阮驻足细看，发现舞剑之人原来是夏夷则，不由被深深吸引住，看到精彩处，更是忍不住喝起彩来：“咦，这剑舞得真好看！”

结果她这一叫好，夏夷则就发现了她，当即停下来，阿阮便和阿狸一起走过来说：“正好看呢，你怎么停下了？……莫不是因为我偷看？谢衣哥哥说过，你们人有个说法，‘观棋不语真君子’。看来不但看棋不能出声，看舞剑也不行……唉，人真是好麻烦啊。”她想凑近夏夷则来说话，谁知道夏夷则竟然连忙转身避开，阿阮不由笑道：“嘻，你好怕羞～碰一下就脸红，看一下就想跑。可是谢衣哥哥说，只有女孩子才会这么害羞呀。”

夏夷则连忙道：“在下并非如你所说。”

“真的？那你回头我看看？”

夏夷则却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阿狸叫了一声，阿阮马上说：“阿狸说得对，你分明就是在害羞嘛～”

夏夷则这才强撑着回转身来道：“在下从未冒犯姑娘，不知姑娘为何屡次调笑？”

“调笑？我有么？”

夏夷则看她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阿阮这时道：“哦，我懂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说话？那以后我不烦你就是啦。”

“不，在下并无此意……”

“那你就是喜欢陪我说话了？”

“在下也不是……”

“你这个人好麻烦呀！既不是不喜欢，又不是喜欢，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夷则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道：“在下错了……在下这便告辞。”

阿阮却道：“回来，不准走，你还没说清楚呢。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黏黏糊糊的？”

夏夷则无奈地应道：“喜欢。”

“咦～～？”

“在下可以走了吗？”

“我还以为，欺负了你好几回，你一定会记恨我呢！你可真是个好汉呀！”

夏夷则一愣，可是阿阮又忽然转口道：“啊，对不住，我说错了～你身上有妖气～所以你不是好人，而是好妖怪～”

此语一出，夏夷则顿时脸色大变，立刻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妖怪呀，怎么了？”

夏夷则当即喝道：“我不是妖。”

“你……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凶……？”

“你说……我身上有妖气？此话当真？”

“本来就有，还不让人说吗？”

夏夷则自知失言，便冷静下来，对阿阮说：“抱歉，在下一时失态，唐突姑娘。”

“你……你到底怎么了？”

“在下并非妖……不，姑娘，在下身带妖气之事，可否请你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难道你的朋友们，还不知道你是妖吗？”

“多谢姑娘。”夏夷则再三向阿阮作恳求之状，阿阮见了，只好道：“你，你别这样，我不说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瞒着他们呢？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

“人仰或妖，确实无关紧要。然而在下是人是妖，却关系太多人的生死……一旦泄露，在下的母亲、师门、侍从、仆役，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这、这么危险啊……你放心，我是神仙，所以才能看出来，常人很难察觉的。我不跟任何人说，就算谢衣哥哥也不说。”

“多谢。”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看出来的。”

“在下知道。”

“可是……你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

“讨厌……这种事，哪会不要紧？”

“夜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嗯，那我这就走。你一个人，不要再难过了。”说完，阿阮就带着阿狸转身就走，不过走了没两步她又问了句：“那个……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跟我说话？”

夏夷则一怔，但随即轻轻点头，阿阮就笑道：“我也是，我也很喜欢跟你说话呢！等下次——下次你开心的时候，我再找你玩～”

“好。”

“嗯，那就说定了呀！”说完，阿阮天真地一笑，便离开了这里。

夏夷则看着阿阮远去，再提起左手，定眼看了看，然后紧紧地握起了拳。

此时，谢衣也站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静静地看着空中月色，他听到了一阵曲调，心想：“这曲调婉转欢悦……是阿阮姑娘么？”不觉心中思潮起伏，遂吟唱起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