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乐无异收拾好一切，走出屋来，看到空中朗月高挂，却又并无夺占繁星之光，当真是个美妙的夜晚，他不由吟唱起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色真好……”这时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知他们怎样？不如四处转转，看他们要不要帮忙……对了，还要找个空旷之处放飞偃甲鸟，将去向告知爹娘，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找到了一个开阔地点，乐无异就决定在这里施放偃甲鸟，他先取出偃甲鸟来，然后对着说话：“爹，娘，我找到谢伯伯了，学了不少东西。可惜出了点意外，我要去趟西域……你们别担心，很快我就会回家。你们保重身体，等我回去，给你们做天下无敌的烤鸡吃～”

话音未尽，就听见谢衣的声音传来：“月明如镜天如水，乐公子可是来赏月么？”乐无异抬头看见谢衣向他走来，连忙道：“谢伯伯！我吵到你了吗？”

谢衣道：“怎么会？如此良夜，自当赏爱。”谢衣看到乐无异手上的偃甲鸟，便说：“这是？”

“这个？这是我做的偃甲鸟，传信用的。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偃术高人，他送了我一只这样的鸟，所以后来我就仿照做了一些。”

“可否给我看看？”

“呃……谢伯伯，你别笑话我……”说着，乐无异就将自己的偃甲鸟递了过去。

谢衣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道：“天婴为骨，碧蚕丝为筋，金线为络，火玉为心。”

乐无异听得连连赞叹：“谢伯伯眼力真毒，一眼就都认出来了！”

“呵……”谢衣笑了一下之后，便道：“时间真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十数年……清姣目下仍在长安么？”

乐无异惊讶地说：“谢伯伯——你怎知娘亲的名讳？莫非——！”谢衣微笑道：“一别经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乐无异终于想起来了，谢衣就是当年那个送他偃甲鸟的大哥哥，当即欣喜地说：“原来那个人……就是谢伯伯啊……”

谢衣道：“你可还记得，那时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乐无异道：“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说……有朝一日我偃术大成，自然就会知道你的名姓……”

谢衣道：“不错。想不到当年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看来冥冥之中，早有前缘注定。”

乐无异道：“谢伯伯，您对我有半师之分，请受我一拜！”说完，竟大礼向谢衣下拜，谢衣忙用手一拦道：“何需行此大礼？我并未真正授你技艺。”

乐无异重新站起来道：“不，要不是您，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学偃术，一辈子都不知道做偃甲有多开心！谢谢您，真的！”

谢衣道：“你颖悟极快，无论剑法还是偃术，均是大有潜力。只可惜，术法根基还是薄弱了些，将来驭使大型偃甲会十分吃力，得着意补足才是。”

乐无异道：“我一定会更加用心的！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谢伯伯一样厉害的偃师！”

谢衣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既然这偃甲鸟是传信之器，那乐公子是要向家中报平安罢？不知令堂和采薇可还安康？”

乐无异道：“娘亲一切都好，就是我常常惹她生气。至于娘亲先师呼延前辈……她……她已过世多年了……”

谢衣闻言，不由感慨起来，他踱步至栏杆前，仰望天上之月道：“多年未曾走动，连她不在了？枯荣流转皆为天道，非人力所能更改……想来这人世间，历经百年寒暑却毫发无改的，大约也只有我一个。”

“谢伯伯……”

“活得久了，终究难免孑然飘零，习惯了便也无妨。倒是你——千辛万苦找到了我，莫非竟一无所求，一无所问么？”

“嗯……其实……我有件事想问……”

“所问何事，如此郑重？”

“那个，我是个再肤浅不过的人，觉得什么好就要什么，觉得什么有趣就学什么，从来不会想太多。对偃术也是一样。看过您的偃甲鸟之后，我觉得偃术很了不起，才下定决心要学……但是，等学会之后，我又要用偃术去做什么？这个问题，今天之前，我竟从未想过。”

“这样么……那，你是想问我为何要修习偃术？”

“对，能告诉我么？”

谢衣就一边向前踱步，一边说道：“我生于一处苦寒之地。那里距离中原十分遥远，植被稀少，六月过后便严寒封冻，举目只见一片荒凉。”

“这么说来，谢伯伯是北疆人？”

“算是罢。”两人一起走到另一边栏杆前，凭栏立定，谢衣接着就说：“因为气候恶劣，我们族中有许多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自出生起，我日夜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

乐无异道：“世上居然有那样的地方？那些人太可怜了。”

谢衣道：“你说得对，大家都太可怜了……所以我自小便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稍微帮帮大家？于是我开始研习法术。后来，我遇到了我的恩师。”

“谢伯伯的师父？谢伯伯也有师父？”乐无异听说谢衣有师父，竟觉得非常好奇。

“自然有，难不成谁生来便通晓偃术？”

听了谢衣之言，乐无异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便说：“也对……那谢伯伯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乐无异从谢衣的语态神情内可以感受到他对其师的敬慕，便说：“谢伯伯很尊敬那位师父吧？”

“是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我一生都无法忘怀……那个时候，我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他面前。他静静看我一眼，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学法术？那年我只有十一岁，比当初的你稍大而已。我说，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如今想来，那真是个天真得——甚至有些好笑的答案。”

乐无异道：“不会啊。想让别人过得更好，这不是个很好的愿望吗？”

“哈……当年他也是如此说。不过，随即他又说，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乐无异一听，也觉得确实有理，谢衣又道：“后来，我成了他的弟子。他教授我法术之余，命人传授我一些简单偃术。偃术和法术不同，只要设置得当，常人也能驱策其劳作——而我也由此发觉，这，才是我真正寻求之道。”

“这么说的话，要是没有那位师父，谢伯伯就不会学偃术了？”

“不知道，或许真的不会罢。几年之后，我偃术略有小成，开始与他协力制造一座偃甲炉，以供寒冬时节族人取暖……只可惜未及完成，我便离开了故乡。之后那么多年里，除却梦境，我再也未能回去。”

乐无异听完，也有一点伤感，随即说道：“原来，谢伯伯是为了族人。我没有这么高尚的愿望，也难怪想不出偃术的用处了。”

“人都是很固执的……尤其在选择要走哪条路时，更是半点不能强求。所以我也无法告诉你，偃术究竟有何用途……我只能说，你最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那就是你自己的道。世间万物皆如梦幻，终将湮灭散逝，即便你我也不例外。就趁着这留驻于世的短短瞬间，玩个尽兴罢。”

“玩……尽兴……？”乐无异一阵愕然，然后道：“可是，我一个人开心，有什么意思？我希望大家都喜欢我做的偃甲，大家都能好好在一起。”

“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才会这样想。可惜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谢衣的话听上去有些无奈，他叹了一口气后，就对乐无异说：“说了这么久，还不见你将传信鸟放出……回头清姣要是知道，该怪罪我了。”

“唔，能和谢伯伯这样说话，我真的很高兴。我这就放它回去。以后若谢伯伯有空，不如来长安玩吧，娘亲要是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于是，乐无异就放飞偃甲鸟，传信回家。

施放完毕，乐无异就对谢衣说：“谢伯伯，我还得去看看闻人和夷则要不要帮忙，就不打扰你了。”

“去罢，天黑路滑，当心脚下。”

“谢谢你，谢伯伯。”

谢衣微笑点头，乐无异就别过了他，再去找闻人羽和夏夷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