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彼岸观浮灯

 

 

方兰生来到了贺文君的墓前，低下头来，自沉吟道：“真可笑……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你。想起叶姑娘、安陆、自闲山庄。人的心念，究竟要怎样才能断绝？做梦时，恍惚听见弹琴的声音……下雪天，挂念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可每当想到这些，仍然像在漆黑的夜里沉沉浮浮，看不到尽头也没有终点。呵，你……不就是我吗？所以……永远不会告诉我任何答案……”

忽然一把童声在方兰生的耳边响起：“爹爹起来，快起来～带沁儿去看花花灯～”

方兰生身上感到一阵重压，使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好重……”

又听那童声道：“快点快点，快起来嘛～”

方兰生终于睁开眼来，原来压在他身上的是他的女儿沁儿，便喊道：“你……你先起来……又重了……天天吃那么多，都快吃成个猪娃子了……”

沁儿这时爬起来，跳回床下，说道：“猪娃子？爹爹错了，你不是猪啊，沁儿怎么会是猪娃呢？”

方兰生翻身坐起来道：“还不就打个比方嘛，哎，说了你也不懂～”

沁儿道：“又没说，怎么知道懂不懂？爹爹不可以因为沁儿人小，就瞧不起沁儿。”

方兰生连忙道：“哦～～～谁敢瞧不起我家宝贝？小小年纪已经这么能说会道，哈哈，有点儿你爹我当年的风范～”

“爹爹……开心？那你带沁儿去看花花灯！”

“乖宝宝，灯会要到晚上才有，现在大白天的，你让爹爹带你去哪里看啊？”

沁儿一听，马上耍起性子来：“不管不管，没有花花灯，沁儿就看别的～”

方兰生道：“别的？我家宝宝想看什么？说来给爹爹听。”

沁儿想了想就说：“沁儿要买糖糖吃！要多多的！”

“又是糖糖？你吃得可也不少了，不要自己的小门牙了？”

沁儿见方兰生不肯答应，就生气地说：“哼……爹爹最坏不肯陪我玩不肯给我买糖糖吃娘又去了四姨家徐伯说娘今天就会回来了沁儿找她带我去……要不……我去找奶娘她对沁儿最好不管什么糖糖球球她都买给沁儿吃！”

方兰生一听，连忙道：“慢慢慢！你、你找那凶婆娘干嘛？又不是你的奶娘……再说了，她给你一点小恩小惠，能有爹爹掏心挖肺对你好？”

沁儿听了方兰生的话，竟然低下头作思考状：“唔……”

方兰生见她竟然犹豫，便说：“还用得着想？”女儿竟然看待那个胖奶娘比自己还要好，实在感到失望，便马上哄沁儿道：“乖～听爹爹的，说一声‘爹爹比奶娘好’，我这就带你出去玩儿。”

沁儿当即抬头看着他问：“真的吗？”

方兰生蹲下来道：“当然，爹爹哪会骗你？”

沁儿道：“可、可不许赖皮！”

“说不赖皮就不赖皮。”

沁儿便支吾着说：“唔……爹爹……比奶娘好……”

方兰生登时乐得跳起来说：“呵呵，这才对嘛，爹疼你！走，咱们马上出门，去买糖糖、看花花灯～”说完，就向门外走。

沁儿低头自语道：“奶娘不要怪沁儿哦……娘说过，别看爹爹已经是个大人了，偶尔也要哄一哄他的，沁儿是在做好事，做好事会有好报。”一边说就一边跟着方兰生出去玩儿了。

父女俩出了家门，就到处去玩，沁儿欢天喜地，又蹦又跳地满街上跑，跑到湖边，她指着桥对面说：“爹爹，沁儿要去那边玩！”说完，就撒腿跑过桥去。

“慢点慢点，小心别摔着。”方兰生边喊着边跟上去。

父女俩来到市集上，经过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沁儿忽然停下来，看着杂货堆里的一串小铃铛道：“咦……红色的小铃儿？好看～爹爹给沁儿买～”

那杂货摊的老板马上说：“呵呵，娃娃年纪小小就眼光独到啊，不是我夸口，这铃铛卖得只剩一个了，要的赶紧，不然到晚上可就没啰。”

方兰生道：“你啊，不是想买糖糖吗？怎么又看起这个来了？”

沁儿道：“糖糖是糖糖，铃儿是铃儿嘛，不一样的。”

方兰生道：“这种小玩意儿都有好几个了吧？襄铃姨给你的、晴雪姨给你的——”

沁儿道：“襄铃姨姨给的金色，晴雪姨姨给的蓝色，都不是红红的呀。”

方兰生登时搔起头皮犯起愁来，沁儿见了，便沮丧地说：“呜，爹爹不喜欢沁儿了……别人送我东西，就你不送，奶娘说你小气——”

方兰生一听，顿时恼道：“什么？那凶婆娘平日吃我的用我的，竟然还敢——？得得得，不就是个铃铛？乖宝宝，看爹这就买给你！”

沁儿立刻转喜道：“真的？我要那个红的，串着金线的～”

方兰生便向老板问：“你这小铃铛怎么卖？”

老板连忙道：“嘿嘿，二十文一个。”

“二十文？”方兰生吃了一惊，随即道：“就这么个玩意儿？一文钱能买个鸡蛋了，二十文就是二十个鸡蛋，再加三十文都能买只老母鸡了！你坑爹呢！”

“哎哟，我马小山做生意可从来是童叟无欺。瞧客官您的的打扮，非富即贵，嘿嘿，别跟小的计较这点钱了吧？”

“什么话，我有没有钱都是自己挣来的，干嘛平白送给你这奸商？”

“唷，可不能这样讲——”

结果两个人就这样讨价还价，争论不休起来。沁儿在旁边不耐烦，就抬头到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卖水果的档子，于是就跑过去看。

这个水果档是有两个大汉看着的，他们一见有小女孩跑过来，盯着那些水果眼也不眨的，其中一人便马上报以笑脸道：“小娃娃～是不是想尝尝这果子呀？”

沁儿问：“唔，哪个好吃？”

“都好吃、都好吃！这是琴川附近山上长的，我们采了推到城里来卖，平时你可不一定见得着。”

沁儿就看着那些水果说：“红的、黄的……沁儿要找个最最最最甜的……”

“这容易～阿四，拿几个果子给这小娃儿尝尝，挑水灵点的。”

旁边的另外那个汉子便道：“哦，好。”就弯下腰来挑了些果子，递给沁儿尝。

这时，方兰生正在长篇大论地跟那卖杂货的老板说：“我跟你说啊，‘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你这样做生意是不行的。”

“哎呦喂，您就别欺负咱粗人没读过书了……十五文卖给您还不成吗？我已经亏大了！”

“十五文？摸摸自己良心！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真朽木不可雕也……”接着又抛了一大串的书包来跟老板说道理，喋喋不休的，让那卖杂货的老板感到痛苦不堪。

另外那一边，沁儿尝了几个果子，直呼道：“嗯嗯，好吃～这几个都好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沁儿要让爹爹把这些全买下来！然后分给娘、奶娘、爷爷、奶奶、阿公、阿婆、徐伯伯、程伯伯……”

“全买下？你们家那么多人啊？等等……小娃娃，你身上挂的，上面镶的……不会都是真宝石吧？”

沁儿听他这么一问，就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然后说：“什么……真的？……你也觉得沁儿穿得好看吗？这身衣裳，是爹爹从京城带回来的呢，沁儿最喜欢了！还有手上的环环是红玉姨姨送的，沁儿也喜欢～长命锁……娘亲给的，说要让沁儿一直开开心心～”

两个卖水果的汉子听到这里，不由相觑一眼，脸上竟然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其中那个负责叫卖的汉子说：“这、这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娃儿……”另外那个叫阿四的汉子使劲地点了点头。

这时，方兰生还在说个不停：“所谓‘马先驯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连孟子他老人家也说过‘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你——”

卖杂货的老板实在扛不住了，当即连声道：“停停停！大爷您真的别再说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该黑心眼跟您漫天要价！我该打，我简直不是人！三文！就三文了！买进来也就这价！”

“欸，我说你——”

“两文！不不不，一文都行！”

方兰生听他这么说，顿时愣了起来，老板见他这样，便说：“还不满意？我、我豁出去了，白送您就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老爷！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方兰生道：“白送倒是不用。这玩意儿两文钱还是值的，我不占你便宜。还有啊，什么‘老爷’，我方兰生好歹也是风华正茂大好青年，哪里老了？”

“哎哟，瞧我这嘴笨！不是‘老爷’，是‘公子’、‘公子’！嘿嘿嘿……”

方兰生就掏出两文钱来道：“两文钱拿着。以后别再做奸商。”

老板便收下两文钱，并把那个铃铛送到方兰生手里，并连声道：“是是是，一定记得老爷、哦不，公子您的教诲！”

方兰生拿了铃铛，便回头说：“沁儿，你看，爹爹——”可是沁儿早已经不在身边了，方兰生连忙往前面张望道：“沁儿？沁儿——？”他遥望过去，整个附近都不见沁儿的影子。

方兰生心中不由一慌，连忙往前寻去，一边找一边喊：“沁儿你出来！别跟爹爹玩捉迷藏了！”

等他向前找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位姑娘走过来问：“这位公子……你、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四五岁、穿红衣，带着长命锁的小女孩？”

“对，她是我闺女！姑娘见着她了？在哪儿？”

那姑娘一听，便指向前面说：“刚才……刚才有两个男人，抱着她，往那个方向跑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方兰生一听，大吃一惊，急忙顺着姑娘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当他追到镇口的拱桥时，发现有一个男人昏倒在地，旁边站着一个肥大的身躯，不是别人，正是孙奶娘。

方兰生失惊道：“肥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孙奶娘怒声道：“少他妈废话！老娘问你，小小姐人呢？”

方兰生忙道：“沁儿、沁儿被拐走了！我正在追！”

孙奶娘立即道：“兔崽子到底惹了谁？地上这废物你认识？”

方兰生看了看地上那个昏倒的男人说：“没见过。这个人，难不成——”

孙奶娘马上生气地说：“哼，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你这兔崽子蠢如猪狗！连个娃儿都看不好！老娘不过来街上买点儿针线，竟然见着小小姐被人抓走！”

方兰生连忙问：“那现在呢？沁儿在哪里？”

孙奶娘道：“两个畜生，拦下一个，另一个轻功不赖，窜得比兔子还快！给他往雾灵山涧那边跑了——”

“雾灵山涧？我去追！”方兰生拔腿就走，可是刚走到拱桥上，便想了起来：“等等！”随即回身看着地上那男人道：“这混账！先逼问他一番！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可是孙奶娘却道：“问个鬼啊！没见昏得跟死猪一样！量他两个时辰内也醒不过来，先踢到那边草堆里去！”

方兰生一听，不由抓狂道：“你、你下手怎么没轻重！留个活口都不懂？”

孙奶娘怒道：“呸！老娘怎知他如此不经打，看着还结实，谁想连一掌都受不住！有这工夫废话，倒不如你我快些追上！小姐今天就回来，小小姐偏偏又出这种事！兔崽子是想把人活活气死？”

“你……要同我一起？不回方家通报？”

“通什么报！来来去去，黄花菜都凉了！还不知小小姐怎样……再说单你这兔崽子，半点不让人放心！我的心肝宝贝儿，怎么就摊上个这么蠢的爹！”

方兰生定眼看着孙奶娘，并不放心她和自己一起去，孙奶娘却道：“看什么看？老娘可是练过的！比你那花拳绣腿强多了～”

方兰生没办法了，只好道：“一同就一同，救沁儿要紧，不与你啰唆。”说完，方兰生就先转身往前追去。

孙奶娘走了两步，就想起那个男人，回头看着他冷笑一声，就上前去把他往草堆里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