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掉在地上的那块鳞片忽然发出绿色的光芒来，欧阳少恭一见，顿时脸现骇色，说道：“那是……何物……？黑鳞……绿纹……”

巽芳见欧阳少恭脸上满是惊骇神色，也感意外：“少恭……？”

百里屠苏这时站起来，走上前去，拾起鳞片道：“太子长琴……你，还记得……”

欧阳少恭道：“这究竟是……”

百里屠苏道：“悭臾的……龙鳞……”

“悭……臾……”

“天界战龙悭臾……曾经……榣山水湄边的一只水虺……”

“榣……山……悭臾……”欧阳少恭不由陷入深深的苦思当中：“龙鳞……你……你从何处得来……？”

百里屠苏道：“去祖洲之时，见到一处……与榣山风貌全然相同之地……悭臾……就在那儿沉睡……它的寿数……已经……快要行到尽头……”

“它……还……活着……快要……快要死去……”

“悭臾依然记挂自己的挚友……太子长琴……不是我……是你……”

“悭臾……不周山……祝……融……天柱……倾塌……”欧阳少恭的脑里一片混乱，陷入了痛苦的思潮之中。

巽芳看见，不由惊道：“少恭，你怎么了？”

其余众人也看得如在云雾之中，红玉道：“百里公子，他……”

百里屠苏道：“迷失于太古时代的回忆之中……”

尹千觞道：“太古时代的回忆……快！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少恭打倒！否则待他清醒，便错失良机！”

他这一语提醒了众人，百里屠苏当即再次抖出焚寂，与众人一同攻上前去。

欧阳少恭陷于苦思之中：“榣……山……悭臾……它……曾经……与我约定……待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要我……坐在它的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身体不断被众人的攻击打中，依靠着强大的力量保护，才没有被众人置于死地。

可是他完全没有反击的打算，只是在不断回忆：“天柱……倾塌……天庭降罚……太子长琴……被贬下凡尘……悭臾……成为女神坐骑……永失自由……太古之约……不复……践言……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之中，欧阳少恭的脸上忽然变得十分可怖，他猛地一抖双翼，便刮出一股力量，把众人排开，然后说道：“指云问天道……琴鸣血斑斓……虽然……令人怀念……多谢……百里少侠让我忆起一些……过去美好之事……但你们当真以为，我会就此耽于往昔，丧魂失智？往事……俱如烟云，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而即将成为蓬莱国的永恒之主！你们，都将化身焦冥！作为我永远的臣民！”

话音一落，欧阳少恭飞腾起来，舞动双袖，真力奔腾涌出，使出一招“沧海龙吟”猛击众人。方兰生、襄铃首先被轰飞出去，摔倒在地。而尹千觞、风晴雪和红玉三人也支撑不住，所幸百里屠苏以身挡护，用焚寂的力量强行抵消了欧阳少恭这一击，只是这样强行接住猛攻，也让百里屠苏损耗不少。

欧阳少恭道：“百里少侠，若是无力再战，不如就此罢手！乖乖将魂魄予我！”

百里屠苏道：“欧阳少恭！应要受死的是你才对！”说罢，他催发全身的煞力，凝于焚寂剑上，焚寂剑的凶邪之力提升到极致，接着百里屠苏施展出“空明幻虚剑”的强大剑式，剑气挟着无匹的煞力，狂袭而来。欧阳少恭也倾尽全力，再施展“沧海龙吟”的劲招，两股力量激烈碰撞，轰得四散，焚寂的剑气散落在四周，化成烈焰，烧着了整座宫殿。

百里屠苏道：“焚寂之力！足以令你形神俱灭！”

欧阳少恭笑道：“呵呵，明明是同一人，如此相残，倒也有趣！便让我们看看，这一出旷世奇谈究竟要如何收场！”说着，继续催动全力，向众人攻来。

众人眼见欧阳少恭的力量惊人，于是便集合力量，尽凝于百里屠苏身上，百里屠苏将众人的力量驱于剑上，再次挥出焚寂强大的剑气，这一次欧阳少恭终于抵挡不住焚寂的剑气，被剑气击中身体，断其双翼，使他飞坠向后。

欧阳少恭惊怒交加道：“哼哼……真想不到……但你们……也休想如意！”言毕，把最后的力量全部释出，再次打出“沧海龙吟”的劲招，立时力量狂卷，有毁天灭地之势，百里屠苏当即架起焚寂，也倾尽全力来迎接劲招。这一击的力量再次四散开去，震动了整座宫殿。

四处都被熊熊烈火所包覆，而欧阳少恭也已经耗尽力量，变回了原来的形态，巽芳急忙上前扶住他说：“少恭！”

欧阳少恭左手捂住胸口，喘着气道：“想不到……想不到竟会败在你的手下……自己……被自己……打败吗……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百里屠苏也损耗巨大，但他还是担心欧阳少恭会作垂死挣扎，所以不敢有丝毫松懈。

欧阳少恭道：“难道……我所追求的……注定毫无所得……这个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之事……但实在太过短暂……徒然余下无尽哀伤……化为焦冥……无喜无悲、得到永恒……又有……什么不好……”

方兰生道：“欧阳少恭！不要一厢情愿了！这样……也叫永恒？无知无觉、情感尽丧！只是一具空壳而已！假如……真的那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变作焦冥？”

“我……？我同他们……同你们……是不一样的……是这个永恒国度的主人……要不断……让更多人获得永生……”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把自己当成什么？”方兰生激动得很。

百里屠苏这时却走到欧阳少恭面前道：“欧阳……先生……你说的，并没有错。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下决定……即便命如你我……不也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你……痛恨天庭一句刑罚，毁灭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但你一念之间，亦是亡去别人生生世世，与天庭有何不同？”

欧阳少恭听罢，不由低下头来道：“有何不同……有何不同……”

百里屠苏道：“看清楚！你和我，既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们，都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无可逃避，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欧阳少恭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呵呵……屠苏……你当真……令我吃惊……可惜……你我……注定为仇……哼……你们几人亦是元神俱伤……不可……再使用腾翔之术……就让这焚寂之火熊熊燃烧！焚毁一切！将所有人……所有人化为……灰烬……”

方兰生听得心中一寒，指着他骂道：“你——！到这一刻还要别人陪着你死？”

欧阳少恭道：“我……不甘心……怎能……甘心……永生永世……被命运……所束缚……”说完，他身体一软，便瘫倒在地，而玉横也失去了他的力量支持，从空中坠下，风晴雪急忙上前接在手中。

巽芳连忙到他身边坐下来，欧阳少恭歪着头对巽芳道：“巽芳……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不能重建蓬莱……令你……过得开心幸福……”

“夫君……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无所谓……”

“这样……也……不错……”欧阳少恭苦笑着看着巽芳，目不转睛。

这时，百里屠苏忽然腿上一软，跪倒在地，红玉惊道：“百里公子过于催动焚寂之威！加之少恭力量……已是受了极重内伤……”

百里屠苏勉强支撑起来道：“无妨。都……快些离开……此处……承受不住焚寂之力……即将坍塌……”

方兰生道：“好，马上走！”

大家便转身离开，红玉回头对巽芳道：“公主……你……”

巽芳道：“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儿陪着夫君……静静地、静静地待上一会儿……”红玉轻叹一声，便转身就走。

而尹千觞竟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向少恭和巽芳那边走去，风晴雪惊讶道：“大哥……我……我已经知道是你了……跟我……回去幽都看看好不好……大家……都在等着你……”

尹千觞却是充耳不闻的样子，风晴雪不由有些着急：“大哥？”

尹千觞方才回头道：“晴雪妹子，我看～你是弄错了吧？像我这样的坏人，怎么会是你大哥？”

风晴雪道：“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少恭已经告诉我了……”

尹千觞道：“尹千觞……不配有你这样的妹妹。快走吧，但愿……你今后一生快乐，最重要是自己活得开心，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勉强。”

风晴雪道：“让我走……那你呢？”

尹千觞道：“我……该去陪少恭最后一程。”

风晴雪闻言，大吃一惊，说道：“大哥，为什么……？”

尹千觞道：“少恭……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百里屠苏……有他的师父、有你、有红玉……他比少恭幸运……还没有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别离……少恭……数千载的记忆延续……最后只剩下数千载的无边孤寂……令他变得既疯狂又贪婪……”

风晴雪听了，心里也为之一动。尹千觞接道：“或许对很多人而言，少恭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但是对我来说，他却是给了我……一次重生之人……至少……在最后让我陪他一会儿……”

“大哥！”

“这是尹大哥一个小小的心愿，妹子你不会阻止吧？”

“我……我……”

尹千觞再也不想在此纠缠下去，他回过身去，拿出酒壶，轻描淡写地说道：“走了、走了～幸好酒壶里还留了些酒。”

风晴雪却是凄然道：“哥哥……”

红玉在旁边劝道：“晴雪妹妹……走吧……”

风晴雪便合起双眼，深深点了一下头，就跟着大家离开。

在这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下，欧阳少恭和巽芳相依坐在一起，尹千觞则坐在二人的旁边，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喝着，静静等待着一切结束！

百里屠苏等人来到了宫殿出口附近，可是这里的路都已经被堵死了，而且震动越来越强烈，方兰生道：“不好！这里快要塌了！”

百里屠苏便道：“我……送你们走，趁我还……”

风晴雪惊道：“苏苏！”

红玉也道：“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却坚决地说：“不要多说，不然……一个都走不掉……”说着，便再次催动体内的力量，施以传送之法，把众人一一送离此地。可是当红玉、方兰生、襄铃三人陆续送走之后，百里屠苏却因力量不计，闷哼一声，便倒了下来。风晴雪急忙上前制止他再催动力量，并问道：“把我们都送走了，你怎么办？”

百里屠苏眉头一皱，风晴雪道：“我……我不走……不跟你分开……”

两人相互凝望，百里屠苏岂忍让晴雪就此陪着自己死，于是再次催动力量，可是他这样做只会加速自己的损耗，风晴雪连忙劝止道：“停下！别再耗费力气了！”

“我不会……让你死……”百里屠苏便取出那片龙鳞，召唤悭臾。

此时，方兰生、襄铃、红玉三人已经被送回到蓬莱出口，他们仰望向上，只见宫殿已经倒塌，正担心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之际，却忽然看见空中一条黑龙飞过，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就在那龙的身上，被驮着飞离了险地。

百里屠苏已经力量耗尽，他躺在了风晴雪的膝上，气息奄奄地说：“悭臾……要去……哪里？”

“不周山龙冢。几日之后……便是吾的死期。”

“这样……也算实现了……你与太子长琴的……远古之约……吧？”

“哼，小子，到现在才召唤吾。……差一点就等不到了……”

在遥远的天墉城之上，紫胤真人也静静地看着天际，他知道百里屠苏就要离开这个世上了！

黑龙驮着二人向前飞翔，风晴雪则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百里屠苏，感到万分悲痛：“苏苏……你别死……不要……不要就这样离开……”

百里屠苏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的魂魄……快要散了……化作……荒魂之后……希望……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苏苏……”

“韩云溪……太子长琴……焚寂……百里屠苏……这一生……不知作为谁而活……不过……不管是谁……到这一刻……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过了许久以后，风晴雪一个人上路——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仿佛诅咒一般……

我喜欢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

短暂的一生，许多美好之物都还来不及经历。

我连他的转世也无法寻找，因为——他根本入不了轮回！

我想……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的重生之术，不用以害人为代价，我只希望……他能够重新活过来！

于是我祈求娲皇神殿中的那位大神，赐予我如灵女一般长久的寿命，而我将再也不能转生。我和他一样，成为无法轮回之人，这一世死去，我也将化为荒魂。

可是——永远、永远不会后悔，就像他一定也不曾后悔！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兰生和孙小姐有了他们的小女儿，襄铃即将前往青丘之国，红玉姐再也没有离开过昆仑山。

……又是一年……我走过许多许多地方，没能找到重生之法，但是帮助了很多遇到困难的人。

我想……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会因为这样而开心吧！

我愿意代替他的双眼，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我愿意成为他的双脚，踏遍天涯海角山川万里！

……一年又一年……

已经不记得过去多久，时光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远方再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听说——在遥远的极北之地，隐约有关于亡者重生的传说，我将要启程去到那里。

无论如何，在这一世走到尽头之前，我都会继续寻找下去，一直、一直……

总有一天——我会和苏苏回到桃花谷，我们……再也不分开……”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