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巫姑走远之后，襄铃道：“那个人好厉害呀，灵力好强……就是一上来有点儿凶……”

红玉道：“她应当仅是担心，希望我们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尤其是晴雪妹妹。”

风晴雪道：“巫姑姐姐和大哥同为十巫，他们俩是很要好的朋友，大哥失踪以后，巫姑姐姐非常难过的……我、我不敢告诉她关于尹大哥的事情，万一……总之先别让她再操心了……”

方兰生听她又提起尹千觞，正想说她，红玉却向摇头示意，方兰生才止住话语。红玉接道：“要进入魂之彼岸，尚有两个时辰不到，我们趁此机会，各自想一想、静一静吧。最近几日，委实发生太多事情，适才又从女娲大神那儿听到不少颇为意外之说……”

襄铃道：“屠苏哥哥的那个封印……”

百里屠苏道：“勿要多想，此事急也无益，至少还得到了大铸剑师襄垣这个线索。”襄铃便点了点头，百里屠苏随即说：“于幽都稍作歇息，届时在娲皇神殿东南会合。”大家便暂时分散开来，各自找地方静思休养。

巫姑回到神殿之内参见女娲，女娲道：“巫姑，你前去试探风晴雪等人？”

巫姑道：“巫姑擅自作决，请娘娘责罚。”

女娲道：“你与巫咸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下落不明，你自然更加不愿他的亲人涉足险地。”

“娘娘明鉴……”

“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事除去他们，无人再可托付……然焚寂之剑同在，你毋须太过担忧，吾……反倒牵挂大巫祝之子身中封印一事……”

“娘娘，我正有不明。此人体内凶煞流转不息、邪力惊人，如此任其离去，倘若日后堕入魔道、祸乱人间——”

女娲道：“他所遭遇种种，皆由吾封剑而起，亦是何其无辜……你忧心之祸，虽并非全无可能，但吾绝不会因此将其禁锢……即便曾有片刻犹豫，也终是放下。若留心观其眼中神色，便知那并不是一个会软弱低头、于命运中随波逐流之人，无论前路凶吉，他已清楚明白自己所言所行，不致迷失。”

巫姑道：“娘娘所言甚是，但凶剑焚寂之力……”

女娲道：“焚寂剑灵已由血涂之阵引出，此剑虽仍霸道，于大巫祝之子手中更足以横扫人间，却再无上古之威，否则天界早有所动，又何以悄无声息？”

“原来如此，谢娘娘明示。”

“吾已决定，若未能自襄垣处得到解救剑中魂魄之法，吾……即刻将焚寂以外的六把龙渊凶剑尽数毁去。”

巫姑闻言，颇为诧异：“娘娘？”

女娲道：“伏羲早已觊觎凶剑之力，只因碍于吾而不便强夺。千万年来，魔域皆为他心腹大患，天界一直在找寻能够稳妥进入魔域的方法，想要汇集力量，率众神仙攻入其中，杀死已经成魔的蚩尤。神魔之战必将引发三界动乱，民不聊生……吾之神力渐渐衰竭，与伏羲失去制衡不过迟早之事，在那一刻来临前……吾只能选择令他不至获得更多的力量……”

巫姑道：“娘娘向来仁慈……作此抉择，心中痛苦我亦能体会……”

女娲却感慨道：“仁慈……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为封印凶剑，牵连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数错乱，遭遇坎坷，不得宁日。如此……也叫仁慈？”

“娘娘……”

“都道仙神无情，或许……吾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神，已经活得太久，久到遗失了许多东西……神力衰竭，不独于吾，谁又能说不是天意？神隐的时代，即将来临了吧……”说到这里，女娲抬起头来，发出感慨的长叹！

 

百里屠苏在幽都各处闲逛，来到女娲族居住的区域，都听到女娲族的百姓说起风晴雪，原来她刚刚陆续来探访族人们，送了不少在人界带回来的东西。百里屠苏走着走着，便来到女娲巨像的旁边，看见方兰生正站在这里发呆，他就走过去。

方兰生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你啊，木头脸……”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并走到他的身边，方兰生道：“我……想要跟你道歉。”

“为何？”

“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闷，还跟你乱讲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什么‘梦中说梦’……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得很……事情真到了身上，谁能那样潇洒，看不破就是看不破，那些……都只是空话罢了……说你……这不懂那不懂……其实，不懂的是我才对……你比起我，经历过太多……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相较之下，我、我真是没用……自从……在青玉坛见到二姐……和少恭……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这样……越不可以慌……最后……都只是在强装而已……那个时候，心里充满了伤心愤怒，看什么都不入眼……可是现在，连是不是愤怒也已经说不清了……好像……心里面只余下空荡荡的……我……憎恨欧阳少恭……但一样恨我自己！”

百里屠苏听着方兰生的话，也很理解他的心情，方兰生接道：“二姐还在时，总和她对着干、不听她的……她却什么都替我想，替我打理好……回想起来……我竟然……从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只觉得她很唠叨、很凶……等到……等到失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甚至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

百里屠苏感慨地说：“我也一样。”方兰生闻言，不由抬头看着他，有些不相信，百里屠苏道：“小时候，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因为……他们看到的我，并不是我，仅仅是大巫祝的孩子，总有一天将继承我娘所做的一切，打理族中事务，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在，是谁都无所谓……”

方兰生听得为之一动，百里屠苏道：“可是，就算将我当作大巫祝之子又如何，那些关怀也全是发自内心的……我却只觉厌烦……被娘和巫卫督促学习法术时，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之后……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释怀……然终日自责亦于事无补……不如想一下，今后要如何去做。”

方兰生深深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一定会去找少恭报仇……一定！虽说冤冤相报，只是承受无量苦果，但他害死那么多人！也许还会继续做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坐视不管？我……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

百里屠苏道：“我也会去寻他！若真与当年灭族之难有所关联……”

方兰生道：“少恭……一直以来、一直以来……就像哥哥一样……又怎么想得到……有一天……竟要同他兵刃相向……或许……我根本没有明白过……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永远……不可能明白了……”

百里屠苏与他说完以后，回身便走，但刚走了几步，就见襄铃站在不远处前，迎着他说：“屠苏哥哥……襄铃……担心屠苏哥哥……也担心兰生……”

“你……过去看看他，他应能开怀一些。”

“真的吗……？襄铃真的可以帮到兰生？”

百里屠苏深深一点头，襄铃便道：“那我……”

百里屠苏道：“去吧。”

“嗯。”襄铃就跑了过去，陪着方兰生，静静地坐在台边。

百里屠苏也不再打扰他们，往另一边走去，经过一处卖杂货的摊子前，摆摊的姑娘就向他说：“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得很，难道……是从地面上来的客人？”

百里屠苏回身相向，点了点头，那姑娘便说：“这可稀奇了，幽都多少年再没有客人，上回……还是晴雪家的那位吧？既然从人界过来，一定得瞧瞧我们这儿的泥人，别处可见不到～”

百里屠苏就走上前来看了看那些泥人，并问：“这些泥人，俱是陈设之用？”

那姑娘道：“买回去摆屋里，当然也是挺好看，不过啊，在幽都泥人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用处——”可是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就看见风晴雪站在她对面，不断摇头示意，姑娘登时愣住。百里屠苏看她忽然发愣地看着对面，就也回头一看，见是风晴雪，也是一愣。

风晴雪见百里屠苏已经发现了她，便道：“呃……苏苏……”

那姑娘道：“原来……小哥是跟着晴雪来幽都的？”

风晴雪道：“算、算是吧，我才刚从人界回来。泥人我们不买……静虹姐姐，改天再找你玩儿。”

“哦～～～我～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

静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道：“晴雪你是害羞了吧？这～可难得一见！”

“说……说什么，谁害羞了……”

“嘻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喜欢，让他买给你就是。”

“别说了，静虹姐姐你别说了……”

百里屠苏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其中别有奥妙，便问：“请问……这是何意？”

风晴雪连忙道：“没、没大事，苏苏快走吧！我带你去看幽都其他地方！”说着就要拉百里屠苏走。

可是静虹却道：“哎，别忙着走呀！晴雪不让我讲，我偏讲～听说人界没这风俗，但在我们这儿，男孩子要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就是向她求亲的意思，反过来嘛，也是可以的～”

风晴雪顿时手足无措地说：“静虹姐姐你、你真是的！”

静虹道：“心里喜欢他，扭扭捏捏算什么？可不像我们幽都女子。姐姐这不帮你一把吗？”

百里屠苏也感到十分惊讶，他顿时沉吟不语，风晴雪连忙解释道：“苏苏，我……以前我送你那个……并不是……不是……”

静虹一听便道：“什么？送都送过了，那你还羞个什么劲，不挺好？”

“我……”风晴雪这回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百里屠苏这时道：“跟我来。”

“啊？”

“跟我过来。”

“哦……”风晴雪点了点头，就跟着百里屠苏走。静虹见二人要走了，便大声道：“两个人就该把话说开了，这是喜事啊！哪天成亲，晴雪你可得记得我帮的大忙，多和我讲些人界的新奇事儿吧～”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默然站着，半晌无话，还是风晴雪先启齿道：“苏苏……你、你要讲什么……不说的话……那……我先讲了……别、别在意……安陆的泥人……并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对你……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为何……如此说？”

“有很多……像是……我还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看见他觉得开心，这……就算喜欢了吗？那和对朋友又有什么不一样……”

百里屠苏也觉得她说的是，风晴雪接着又说：“不过现在……我已经、已经明白了……还有……从小我就想着，长大了要去娲皇神殿作灵女。”

百里屠苏一听这话，便愕然地看着她，只见她道：“像你今天看到的那些灵女，侍奉女娲娘娘。而她们是不可以离开娲皇神殿的，必须千百年心无旁骛地待在那里……娘娘会赐予她们比其他人长久许多的寿命……”

百里屠苏忍不住问了句：“那岂非……十分孤独？”

风晴雪道：“心怀信仰，即使孤独，一定也能忍耐吧。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要走上和别人不同的路，当朋友亲人渐渐老去离世，化作尘土的时候，或许我还活着……或许，当他们年纪大把了，早已经……把我忘记……想到这些，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大哥说……灵女永远都只能是别人命里的过客……可我……不希望苏苏把我忘了……要是、要是你偶尔看见那个泥人，想起风晴雪，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忘记？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不知道晴雪竟有这般志向……乌蒙灵谷之事……是我、是我唐突了……你——”

“苏苏……”风晴雪回头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会再去作灵女了。”

百里屠苏又是一愕：“为何？”

风晴雪道：“因为……我想陪着苏苏。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愿意……作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百里屠苏心中好生感动：“晴雪……”

“嗯……”

“这样，你心中不会留有遗憾吗？”

“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大哥说过，世上本来没有那么多两全的事情，要打定主意选了一边，就别再贪心另一边，不要回头，也不用后悔。我和大哥能够进入娲皇神殿侍奉女娲娘娘，这是爹爹生前的一个心愿，现在……虽然让他失望……可我不会后悔，苏苏同其他事情……我、我想把苏苏放在最前面……”

“晴雪……”

“娘娘也说……没有办法解开封印又不散魂，我听了……心里面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幸好……幸好还有一个大铸剑师襄垣……我……不怕孤单，不怕娲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时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这样走进神殿，就再也、再也见不到苏苏了……”

百里屠苏听得眉头一皱，风晴雪说了声：“我……”就忽然投入百里屠苏的怀中道：“会一直、一直陪着苏苏，去哪里都好，到多远的地方也无所谓，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你……直到那个襄垣醒过来，我们就去找让你不会化作荒魂的法子……苏苏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很久很久以后，等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在桃花谷住下，每天看日出日落……等待着一起去轮回井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呢……不管怎样……都不要分开……”

百里屠苏彻底被风晴雪所打动了，他深深地说：“好……晴雪……我、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风晴雪一听，便离开其怀内，问道：“是……什么？”

百里屠苏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风晴雪道：“给……”

“啊，这是……”风晴雪接过来一看，原来也是一个泥人。

百里屠苏道：“我……自己捏了一个……想作为上回的答礼……不好看……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

风晴雪道：“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喜欢，很喜欢……”

百里屠苏又道：“是、是幽都这儿的意思……”

风晴雪一听，心里真的很高兴，她便柔声回答：“我……我答应你，苏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相对良久，万般情意，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