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苍苍茫茫

 

二人去后，墨衡来到项楚身后道：“项老弟，你觉得那个桓祭司真会这样做吗？他应该知道，这样会毁了一个黄金盛世的……老朽可不想当一个千古罪人啊！”项楚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他也不知道桓远之是否真的会这样去做。

慕容诗和车芸进入了太一殿，车芸道：“诗姊姊，我认为桓哥哥应该没有进来才对！”

慕容诗道：“不，我不敢冒这么一个险……毕竟这攸关了阿殷姑娘她的遗愿！”

“嗯……”

“而且我想，四龙子绝对不知道这道千年之扉，只开启那么短的时间，如今能带他出去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们了。”

“嗯，那我们还是再去找找看吧。反正时刻真的到了，日曜伯伯的印记就会带我们离开！”

“嗯，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兵分二路，分头去找比较快！这样可以提高遇到他的机会。”

“嗯，这个方法不错。我们等一下见，诗姊姊！”

来到一个分岔路时，慕容诗便向左走，她说：“其他的路，就麻烦你多留意了！”车芸点头答应，便与慕容诗分头行动。

在太一殿的深处，桓远之果然已经进入了太一轮所在的空间，他一路缓缓走去，一路自言自语道：“太一之轮……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能左右所有生克关系的上古神器！包含五行生克在内，宇宙间所有生克，都是透过你而确定！只要两样东西之间的生克，经你确立了，天地间所有事物，便会围绕这层关系自行运作，产生不可思议之消长！昔日黄克炎、商克夏、周克商，甚至善恶诸神间，所有以寡击众的战争都有你的影子！如今，你再次活跃的机会来临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你的那一份竹简，慕容垂！淝水之战你们输定了——苻坚！”

不久，慕容诗赶到了太一殿，看见桓远之站在太一轮的前面，她当即喝道：“你果然在此，四龙子！”

桓远之徐徐回身道：“你也来了，慕容姑娘！很遗憾，胜负已分！”

“什么？”

“很抱歉，我已在太一之轮上刻下了晋克秦！毕竟上天是庇佑我们华夏子民的！这一战很明显，是我们华夏人赢了！”一边说，桓远之一边从台上走了下来。

慕容诗怒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桓远之道：“为了国家大义，为了民族命脉，为何不可？”

“谁在同你分这个胜负？”

“难道不是吗？”当桓远之再回头看时，只见慕容诗已走了上台，桓远之忙道：“你打算做什么？”

慕容诗道：“太一之轮上新的生克关系，要五年内没被人改过，才会成为宇宙间永恒不变的生克。你才刚刚建立它罢了，随时都可以中止这样的生克关系。”

“什么？”

“历史该回归原点，我不准你擅自改动它！”

“怎么可以回归原点？回归原点，你们胡人就消灭了我们华夏，一统整个天下！我绝对不准你这么做！”

“但是一统之后，胡人与华夏人会缔造出一个黄金盛世，之前你也亲耳听到了啊！”

“华夏和胡族融合，怎可能会变成盛世？胡人夷狄只会乱华，玷污华夏文化，怎么可能去互相融合成什么盛世？你和他们都身为胡人，自然希望回归那样的历史原点！但是我是华夏人，我要捍卫民族的尊严与命脉！那种可笑的谎言，我怎会相信。”

“你错了，四龙子，就算今天回归原点的历史，是华夏消灭胡人，我也坦然接受。我们早就输给七曜使者了，所以我很早就把这一些事给放下了！我都做得到，我想你也能做得到！如今你别因为自己国家民族的利益，就去扼杀一个黄金盛世，造福苍生千秋的可能。”

“我才不相信立场若是换过来，你真的放得下！”

“我都告诉你实话了！你不相信，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事情的是非，远比国家民族利益还更重要……当我知道自己改动了太一之轮，最后造就一个错误的时代，虽然并非毫无挣扎，但我仍然要求自己放下爷爷交给我的使命。四龙子，如果你明知事情不对，你还会坚持吗？”

“哈哈，这些都那个日曜使者说的吧？那家伙根本自己就是胡人的头子苻坚！他的话，我拒绝接受。”

“算了，没时间跟你继续多说了。”说完，慕容诗便要去除掉桓远之刻下的生克，桓远之当即大喝道：“你住手！”

“我非制止晋克秦的生克关系不可，四龙子！请你原谅！”

“好吧，既然如此……”说话间，桓远之从天书中取出了轩辕剑，慕容诗一见，吃惊道：“这把剑……不是金曜使者的轩辕剑吗？”

“没错……我早料到你必会对我有所拦阻，所以便把它收在身上！不然我也没自信，一定打得赢你！”

“你……”

“这一场战争关系民族大义，我桓远之败不起。”他提起轩辕剑，指向慕容诗道：“来吧，慕容姑娘。你是个胡人，但我却象征着华夏文化！很遗憾，看来我们二人还是逃不过这一战。”

慕容诗无奈，只得拔出轩辕剑，与桓远之展开对决。

且说车芸一路寻找桓远之下落，很快也找到了太一轮所在的附近，忽然听见深处传来打斗声，不由忖道：“诗姊姊……她出事了？难道是……”想到这里，车芸赶紧快步飞奔向前。

当她进入太一轮所在的空间时，惊见慕容诗倒在地上，而桓远之也气喘如牛地跪在一旁，地上放着他的那柄轩辕剑。车芸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桓远之道：“慕容姑娘想要妨碍桓哥哥在太一之轮上，建立晋克秦！桓哥哥好不容易才制止了她！”

“所以桓哥哥，你就把诗姊姊杀死了？”

“没有……甚至原本还是她赢了的！一千年后桓哥哥输给她……没想到一千年前还是输给了她！”

“既然诗姊姊赢了，怎会是诗姊姊倒下来？”

“是她自己太大意……说为了你的缘故，不忍心伤到我！桓哥哥趁她回剑的空隙，才有机会将她打倒！”

“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打倒她，慕容姑娘她打算要让胡人来灭了桓哥哥的国家啊！桓哥哥怎么可以让她去把太一之轮的晋克秦生克中止掉呢？”

“可是，桓哥哥也不可以这样子对待诗姊姊啊！诗姊姊一直把桓哥哥当成同伴，桓哥哥太过份了！”

“桓哥哥并不需要胡人来当同伴！”

“桓哥哥，你怎可以这样说呢？日曜伯伯说，这个太一圣殿的千年入口，马上就要关起来了，诗姊姊怕你被关在里面，想到要来通知你！诗姊姊把你当成同伴，你却这样子对她！”

桓远之闻言，不由一怔，车芸接道：“桓哥哥，那你一定也动过阿殷姊姊叫我们不要去动的太一之轮了？”

“是的，桓哥哥不得不去动它！这是为了民族的大义。”

“人家阿殷姊姊那么信任我们，桓哥哥怎么可以……”

“小车子，桓哥哥当然知道！但是个人的小我情谊，怎能与国家民族的大我之义相比？”

可是，车芸忽然往台上跑了过去，桓远之惊呼：“小车子，你想干什么？”

车芸道：“我要把桓哥哥建立的生克弄掉！因为桓哥哥真的太对不起诗姊姊，还有阿殷姊姊她们对我们的信任了。连我都还一直告诉诗姊姊，相信桓哥哥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车子，没想到连你也想阻止我了？是慕容姑娘之前叫你这么做的吗？”

“桓哥哥，才没有。”

“桓哥哥绝不准任何人，把晋克秦改掉，就算小车子你也一样！为了确保淝水之战的胜利，桓哥哥只好先把你视为敌人，先行打倒了。”

车芸惊讶道：“桓哥哥……”

桓远之随即与车芸交起手来，不过桓远之方才跟慕容诗大战一场，损耗极大，加上他并不想伤害车芸，结果便抵挡不住车芸的云狐，被云狐一头撞翻在地。车芸也没有伤害桓远之的意思，急忙让云狐竭止了攻势。

桓远之道：“你走吧，小车子……枉费我过去对你这么好……你却想毁了桓哥哥保护自己国家的心愿！”

“桓哥哥……”车芸感到十分为难，她唯有先去救醒慕容诗，问道：“诗姊姊，你还好吧？”

慕容诗醒来，看见车芸在旁，便道：“车芸？”

“诗姊姊，我知道刚刚桓哥哥偷袭诗姊姊，所以诗姊姊被打倒了。所以我想替阿殷姊姊和诗姊姊，去把桓哥哥在太一之轮上的生克停止，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弄……”

慕容诗道：“四龙子他……被你打败了？”

“嗯。我知道这一次是桓哥哥不好，可是……我心里头好难过……不知这样做对得起桓哥哥吗？”

“车芸，诗姊姊自己疏忽，不能怪四龙子……诗姊姊输了就是输了，所以让你自己决定这件事！你要去帮阿殷姑娘，停止四龙子的晋克秦生克，还是要帮四龙子，不去停止他的晋克秦生克，诗姊姊让你自己决定。”

“诗姊姊……”

“别难过了，车芸……诗姊姊相信你做的决定……不管你将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是好姊妹！即使你决定要帮四龙子也一样……”

“诗姊姊……”

终于，车芸有了决定，她挺身走上了太一之轮的台上，要去停止生克，桓远之急忙喝道：“住手，小车子……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慕容姑娘做到这地步？”

车芸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太一之轮道：“这就是太一之轮改动生克的地方吗？那么我来……”便细心去找晋克秦的生克来把它剔除。

但是，桓远之这时强撑起来，拾起了地上的轩辕剑，然后使出全力，一剑掠出，车芸感到剑气逼近，回头看见桓远之的剑气直趋云狐，车芸竟然奋不顾身地跃向云狐，可是剑光闪过，云狐被轩辕剑拦腰劈断成两截，而车芸的胸口也被轩辕剑劈开一道极大的创口。车芸的目光流露出惊讶和悲哀的神色，桓远之看见这一幕，也吓得整个人呆了下来，手中的轩辕剑也坠落在地上。慕容诗吓得双眼瞠张，大叫一声。而车芸则从台上飞坠下来，桓远之急忙纵身而上，把车芸接住。车芸用凄楚的眼神看着桓远之，泪如雨下，她慢慢伸出手来，桓远之连忙用手去握住她的手，充满了无比的悔疚，可是车芸的头往旁边一垂，她的手也自然滑落，就此气绝身亡。

慕容诗大叫：“车芸！”正要上前，却被一道力量把她强行扯了出去。桓远之则抱着车芸的尸体，悲恸地大哭起来。但车芸的灵魂则在幽暗中默默地祈祷：“桓哥哥……你不要再哭泣了……我先走了……桓哥哥……我的灵魂，必须返回一个地方去了……请你自己保重，桓哥哥……一千年后，我会再回来看你的……请你保重了，桓哥哥……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再见了……”

慕容诗被带回到太一殿外，看见两位七曜使者就在面前，慕容诗便问道：“日曜使者，还有墨老前辈？这里是……？”

项楚道：“别担心……这里……是太一圣殿之外……千年之扉……已关闭了……所以我们……最后一刻……只有强行……把你带出来……”

慕容诗不由低头道：“对不起，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替你们留住那一个盛世……”

项楚道：“不……我们知道你们尽力了……而且……真的很遗憾……让车小姑娘……为我们而牺牲……请接受我最深之歉意……”

慕容诗更感伤心，墨衡道：“没想到另一个老朽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老朽真是惭愧……”

慕容诗忽然道：“请等一下，墨老前辈……我感觉到……车芸……她回来了……”

“回来了？”

“不知怎的，她所有的记忆全都在我心中出现了！她此刻在我心中活着……她在我心中活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项楚便道：“对了……云中界主人……有提过的……前后世……灵魂……若在同一时代……有缘而相逢了……若前世……不幸先死亡……所有记忆……会在后世那人的心中……苏醒过来！看来……就是如此……”

慕容诗点头道：“嗯……车芸她在我心中活着……车芸没有死！关于木甲术……关于车氏一切……关于端木爷……关于爹娘……关于令狐国……关于桓哥哥……车芸她的所有一切的记忆……全都在我心中复活了……墨老爷爷，车芸她真的回来了……回来了！”

墨衡道：“真……真的吗？”

“墨老爷爷，您可以考考我任何机关术的任何问题！如果答错了，我就学云狐那样四脚走路。”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那么老朽终于可以安心走了。”

项楚道：“欢迎你归来……车小姑娘……”

墨衡道：“老朽真的很高兴能够认识了你，狐狸小娃……这趟旅程，老朽心中最大安慰，便是遇到了你……别忘了我们的承诺，绝对不要恶用你的木甲术……”

“嗯，我明白。墨老爷爷，我绝对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么再见了，狐狸小娃……永别了……”墨衡和项楚两人在告别之后，便一同消失于天地之间。

…………………………

“之后，我返回了一千年后……重新回到了那个我未能改变的时代……淝水之战，苻大人他的秦帝国仍然战败了……在晋人所写的史书上，雄才大略的他，成了一位刚愎自大、怯懦无用的君主！而真正自始至终，躲起来不敢面对这场战争的晋国宰相谢安——由于打赢了一场连他自己也不知怎么赢的胜仗，在史书上赢得了正义、从容、王道、民族英雄的各种美名……

“战争危机过去，晋室贵族继续过着他们的清谈佛老、不恤苍生的生活。而一心想要融合各族歧见的苻大人，最后则不幸丧生……原本已经一统和安定的北方，再次陷入大分裂，烽火不断。北方的黎民苍生们，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深夜中……”

…………………………

慕容诗再次回到了太一圣殿，她一边走一边说：“四龙子……不，桓哥哥！你觉得这样子真的对了吗？真的就对了吗……然而更令我心痛的是，由于天下再度分裂，我最敬爱的爷爷，最后也在时势之下，背离了恩人秦国，选择复兴了燕国……这件事，让我心中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最后我并未去追随爷爷……而选择前往桃花源，追随那位曾协助过我的留侯夫人……经历这么多事，我心中真的已没有什么仇恨了……和历史的波涛比起来，我们人真的太渺小了。我们真的就像大海苍苍波涛上，那些浮浮沉沉的小木片……既然如此，何必去继续制造出那一些多如繁星的立场……为了这些国家民族间的立场，去留下满手洗也洗不清的血腥，数也数不尽的悲剧……

“于是，我再次又想起了桓哥哥的事……千年前的那日，他抱着垂死的我痛苦哭泣……我永远记得，他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知道，桓哥哥是真心把我视为他的亲妹妹……只是太深太重的国仇家恨、国家民族大义，让他最后也不禁迷失了……

“桓哥哥……不，四龙子！如果再让你重做一次决定，你将做出什么样决定呢？春秋大义，夷夏之防，国族大我，如果我们对国家和民族的爱，必须建立在那么多仇恨上！那我想选择放弃这样的爱，这样的大义……

“经历了这一场宿命之轮回，我终于渐渐明白——其实，我们会转生为各种不同形貌的人，就像我可以是车芸、可以是慕容诗、更可以是阿殷姑娘……我们生生世世，会诞生在不同的国族……甚至，是那些我们曾最仇恨的敌国民族中……若是我们一旦随着民族不同，立刻就失去了是非，换了立场，我们很可能，会把前世自己最挚爱的亲人朋友，视为不共戴天死雠，然后彼此杀戮，笑饮他们的鲜血。

“我终于知道晋文公姬大人，何以是一位真正伟大的人！因为他并未去为了自己国族的大义，便去背叛自己昔日的恩人。甚至在太辰宫的性命威胁下，也退避三舍来作战！他被自己国人视为一位无能、叛国、懦弱之君……但我知道，这样的他才不愧是真正的英雄，第一流霸主！

“在得到留侯夫人与云中界主人的协助之下，我决定在千年之扉再度开启的今日，前来太一圣殿见一位昔日故人……由于昆仑镜的力量，他不至于消失……由于太一圣殿的保护，他在殿内不会死去……但也孤独地活了一千年……除非选择消失命运，不然他必须如此继续活下去，直至天地终结……我知道，原本是我该去承受这一个命运的……

“我心中已没有任何的仇恨了……他永远是我的同伴，也是最好的哥哥！因为，我相信这才是人间最深沉的宽恕……”

慕容诗终于进入了太一殿的深处，入目所见，便是一个苍老无比的桓远之，桓远之与慕容诗再度重逢，不由老泪纵横，流下了悔疚、歉意的泪水来……

淝水战后，中原陷入了更黑暗动荡的时代，天下更加崩裂，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此时，一位带着木狐狸的年轻女剑士，带领着神州大地的许多苦难黎民，前往一处叫桃花源的和平世界，不论他们是胡人，或是华夏人的子民……

 

 

 

 

 

苍之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