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
阿诺河
杜拉斯笔下的西贡(《情人》)像一部老式火车,满载着各种声响轰隆隆驶来。而她的佛罗伦萨(《直布罗陀水手》)则像是一部巨大时光机器,把十六世纪的教堂,雕塑,街道,咖啡馆,美术馆,博物馆,一样不差的带到现代世界。
我站在桥上看风景。那看风景的人又不知正从哪个窗口看着我。
是佛罗伦萨的古桥。古桥是中世纪时的构建,已有五六百年历史。二战时幸运的未被炸毁,这也成了典故,写在每一本介绍佛罗伦萨的旅游手册上。
桥面宽不到十米,正方形的青灰色石砖铺地。桥的两侧拥挤着售卖金银饰品的商店。商店的二楼被打通,是一条封闭的空中走廊,中世纪时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经由这里过桥。
游客来来往往。他们或者是去东岸的乌斐兹美术馆,或者是去西岸的波波里庭院。
也有一些游客会停下赶路的脚步,看桥上街头艺人表演。那些艺人用金粉银漆把自己打扮成大卫,维纳斯,海神。是,这就是佛罗伦萨。波提切利在这里创作《维纳斯的诞生》,但丁用这里的方言写下《神曲》,米开朗基罗在这里雕刻《大卫》,徐志摩把这里叫作“翡冷翠”。
粉墨登场的艺人与素面朝天的游客互相观望。看或者被看,分不清谁是游客,谁是风景。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这是一部曾获8项奥斯卡提名的爱情电影。
度假旅行的上流小姐与莽撞小伙在佛罗伦萨相恋。上流小姐回到英国后与上流先生订婚。小伙从意大利追到英国,终于在许多热心人的帮忙下把小姐骗回佛罗伦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俗套爱情故事。如果不是Happy Ending的结局,几乎可以看成一部19世纪版本的《泰坦尼克号》。
露西与表姐到佛罗伦萨度假观光。当她打开旅馆的窗户,发现竟然看不到佛罗伦萨的美丽风景。她轻轻叹息,我以为能看到阿尔诺河呢。这叹息不知道是穿过厚厚门板让住在观景房的老埃莫森和儿子乔治知道,还是变成烦恼写在露西脸上,总之埃莫森父子主动提出要和露西的房间对换。可露西的表姐断然拒绝了好意。
换房仅仅是个由头。显然,乔治一见钟情,露西假装矜持,老爸有意撮合,表姐从中作梗。
看来只有外力才能打破这场爱情角力的均衡。
毕竟,这是诞生过爱神维纳斯的城市。
在市政广场,露西看到暴露身体的大卫竟然不知所措。她的教养对她的眼睛说不,而她却忍不住多看一眼。要知道曾在文艺复兴时代严重辉煌过的佛罗伦萨最不缺少的就是赤身裸体的雕塑。就在这时,两个意大利人在广场斗殴,一个把另一个杀死。露西看到那个被刺死者的眼睛因为生命的突然缺席而变得黯然失色。英国淑女毕竟不是见多识广的意大利捍妇——露西霎时晕倒。这时乔治出现了。他抱住她。
在佛罗伦萨郊外田野。滚滚麦田像海浪一样起伏。乔治爬上苹果树,大声呼喊:自由!爱情!他看见露西,正抚摸着田野中盛开的深红色罂粟。他悄悄走进,就像所有恋爱中的宝贝,他吻了她。
露西终于看到了盼望已久的风景。
我扒着桥栏,从古桥的镂空处向外眺望。清晨的微风,也像露西的感叹,轻得无声无息。古桥下的阿尔诺河平静流淌。河水仿佛被画家混进了油彩,倒映出两岸房子的斑斓颜色。
一扇打开的窗中似乎有人影闪动,应该也是在看风景吧。看阿尔诺河,河上的桥,还有桥上的人。
到底谁在看谁?谁又是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