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梳妆台，那是小姨嫁人前专用的。等她嫁人后，姥姥搬来自己用，原本那梳妆台上有个花瓶，花瓶里是鲜艳欲滴的假花，怪不得每次看到那花永远都是那么鲜艳，待我长大时，才露出因岁月洗刷褪色的痕迹。花瓶旁边零星摆放着姥姥常用的几个东西。友谊面霜一定是要放上去的，原本是小瓶，最后姥姥觉得大瓶更划算，就从小瓶的友谊换成了大瓶的友谊。还有一个是发膏，出门前一定要挤俩下涂在头发上，让那又卷又短的白发服帖上去。提到白发，其实姥姥原先也跟着潮流染发，梳妆台上也一定会有黑色染发膏。慢慢染发膏被姥姥炒了鱿鱼下岗，就那么自然的让白发任意飘在空气中。从黑发突变成白发，竟没让我觉得姥姥看起来更老，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添加到她的身上。

继续说那个梳妆台吧。中间主要摆放茶具和药物箱的地方，不得不去碰的时候才打开那里，上下两层原本应该是木制的门，因破掉，大舅就给换上了玻璃，显得整体看上去不伦不类。但最后一层也许是没人碰的原因，完好无损的上下拉门已然还在，我是最喜欢那个拉门上的仙鹤飞舞图了。只有姥姥打开它时，我才凑过去看看，那里是存放记忆的地方，有黑白照片也有姥爷的自画像，还有很多我看了也解释不清楚的古玩意。

其实我想写的不是姥姥的梳妆台，但这个故事只有从这里才能开始诉说。因为有一天去姥姥家，梳妆台上鲜艳雨滴的花瓶和假花没了，零散的所有东西都不在那梳妆台的第一层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雕像放在那里——圣母玛利亚。

我认真地端详，玛丽亚手上抱着一个婴儿，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又过几日，玛丽亚旁边又多了一幅小小的十字架，上面有个快垂死的人张开双臂挂在十字架上面。尚未懂得这些的我当然只是愣愣观察姥姥的举动，是曾经从没有过的。比如早上睁眼姥姥就会拿着那漂亮精致的十字项链叽里咕噜吟咏着，还有饭前也一定如此，再比如每个月什么什么日子不能吃肉，每周日都要去礼拜弥撒等等……

感觉退休后的姥姥突然很忙，原本就很平静的人看起来更加祥和，不会闲言碎语，更不会在人背后说家长里短。我实在是太好奇姥姥的这些，难免多问一句。姥姥翻开她的那本圣经给我解释，总体就是祷告是一种解脱，人死后可以升天。具体什么玛丽亚与基督怎么受苦，怎么给人间送福音等等没有记住，吸引我的其实是那圣经里面的图案，特别是彩色的。一本圣经外，还有很多其他关于天主教的书籍，其中一本很薄，看起来很好理解的样子。我随手一翻，全都是乐谱，从来没听过姥姥唱歌的我，当然逮到机会一直缠着她唱歌。稍微脸红后姥姥不急不慢地唱了一首，音色虽不是很嘹亮，听起来却很让人舒心。

每每去姥姥家玩儿，观察梳妆台自然成了一种习惯。看看我不在的日子里，有何变化，这些变化能反应出姥姥的生活。梳妆台第二层里的小玻璃瓶当然也没逃过我的火眼金睛，刚想用我那小手上去摸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严肃的命令:不许碰那瓶子！

一转身是姥姥，但比平日里多了些严厉，也不给我解释，反正就是不让我碰那个小瓶子。或许如今的瓶子控就是从这时养成的，越不让我碰的东西，就越想看看，何况这么美丽精致的小玻璃瓶子。

晚上依然看到姥姥睡前祷告着，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念什么，总之叽里咕噜得很块很快……看我盯着她看的小样子，姥姥对我笑了声：那瓶子是圣水，不能随便碰哦。

终于，我的谜团解开了。我继续问：那圣水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很香呀？

姥姥说：没有味道，就和你平时喝的凉白开是一样的味道。

我：那圣水等姥姥喝完，小玻璃瓶给我可以吗？

姥姥：不可以，那圣水只能放在那里。

我：为什么？

姥姥：放其他地方圣水就浑浊了。

我：哦，姥姥晚安。

心不甘情不愿的就这么罢休对那小玻璃瓶子的念想，继续日复一复观察姥姥祷告的样子。我的好奇心可能让姥姥有带我去教堂的想法，就那么傻愣愣跟随着她身后，进到了传说中的教堂里。人很多，却很安静。我前方坐着俩老奶奶，头上盖着手工很细腻的白头纱，我心里疑惑姥姥为何不带？看着大人们一举一动在教堂里祷告，我就像个哑巴一样呆呆地望着前方。脑袋里是空空的，随着圣歌起伏着心跳，姥姥突然小声对我讲：不许乱动，在这里等我。之后她起身到牧师前领饼之类的食物放在口中咀嚼着，看的我肚里当时咕噜噜的。

终于从教堂出来，我也松了一口气，感觉好紧张的样子，不能说话，不能乱动，完全就是有无形的枷锁捆绑着我嘛。我不高兴，问姥姥：刚才你吃的是什么呀？能不能给我吃？

姥姥说：不可以给你吃。

嘟着嘴巴的我：不是说把祝福送进人间大地的吗？我一个小孩子肚子饿了，有饼都不给我吃呀？

姥姥嘿嘿笑着：刚才我领的东西你要吃了，以后每周都要跟着姥姥去教堂哦？

我：不不不，我不吃了。才不再去那里了呢。不好玩的地方。

姥姥笑着说：走，孙女，回家姥姥给你烙饼吃去。

听到有饼吃了，我高高兴兴的拉着姥姥的大手来到了家。

饭桌前，我问她：姥姥，刚才在教堂里领到的饼是什么味道？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