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他确实没有哥哥。”
“可当时,人多事忙,我也没有时间问翘楚。他正在兴奋头儿上,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脸,觉得:哪怕、无论他对我欺骗了什么,我都不忍在这节骨眼上折损他的快乐。”
“我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所有的彩纸与音乐留在那里,把所有的欢笑也留在那儿了。我不觉得恐惧,也没觉得悲伤,仿佛有预感一般,觉得事情本该如此。我只需要安静。”
“然后,走到没人的后园,我遇到了安静。”
苏莲的睫毛猛地垂了下来。
那像是一个女人独有的温柔地闭合。
“在后园里,我遇到了他。”
“那是齐楚。其实,我本来不知道他的名字,翘楚也从来没跟我提过他的名字,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觉得……林齐楚……跟他很配,就是很配的样子。”
“他见到我愣了愣。”
“然后,脸上还是挂着他那温和的笑。”
“我也笑看向他。”
“那么,你并不存在——我听到自己这么跟他说。”
“他愣了愣,脸上露出一点伤心的表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老觉得他的眼神,他的身体语言,是那么含蓄深沉,让我有些看不懂了。因为,那里面有一种我从前从未体验过的悲伤存在。”
“你是一个被遗弃的双胞胎吗?或者,你只是我想像出来的一个人物?——我这么问。然后,我冲动起来,猛地抬手,摸他的脸,我要试试,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多年,难道都是我一个人操持、经营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他的脸是真的。”
“然后我喃喃地说: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来跟我证明,你是真的。”
“他歉意而又腼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执拗的性子上来了,抓住他的手,按在我的胳膊上,逼着他掐了我,可那是……痛的。”
她轻轻长吁了一口气。
顿了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盯着他:那只有请你,告诉我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问他。他脸上永远挂着那该死的,腼腆而歉意的笑,终于他打破沉默:我不是翘楚的哥哥……”
“……因为,我就是翘楚本人啊。”
“我愣在那里,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向自己走出的房间望去,翘楚快乐的声音还正从里面依稀的传过来。我又转过脸看着他,却见他满脸羞惭,两只手都紧张地痉挛了一般,抱歉地对我说:只不过,我是从你们的未来回来的而已……”
“他这句话把我搞糊涂了。”
“只听他喃喃地说:对于你来说,我来自未来……我就是那个一转学过来,曾默默为你惊艳的那个林翘楚啊。不过,那时,我自尊与胆怯与骄傲束缚了我,让我从未曾真正的去与你结识。你知道人一步错过就会有一场全然不同的人生吗?我就来自那个因为胆怯,错过了你的林翘楚的另一个人生里。错过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我总对我自己说,如果能够重来,如果我能找到当年那个年轻的自己,一定要劝他去勇敢一点,去结识那个被我错过的你。我知道这一切你听起来会非常荒诞……”
“他伸手在臀两侧轻轻地蹭着,可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我,用一种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语气对我说:我只是没想到,自己像真的拥有了穿越的能力。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回到一年多前的这个时间点,在那里遭逢了自己。那时的自己像现时的我的弟弟,在那里,我看到他低头蹲在大雨里,我找到他,开始跟他说话,没想他还真的看得到我。我们彼此都是如此讶异,我劝自己不要再错过,劝他一定要与你相遇。”
“……我脑中一时想起那场芭蕉叶上的大雨中,翘楚蹲在街边,齐楚俯身劝慰他时的样子。那也是翘楚第一次与未来的自己,‘他的哥哥’相遇的日子?我抬头看着齐楚,只见他搓着手,轻声说:真的抱歉,我没想会让你陷入困扰。也没想到,真正有缘认识了你的那个‘我’,会对你这么不好;更没想到,无缘认识你,因为无缘的悲伤,会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有缘认识你,享有这巨大的荣幸,却让翘楚变成了他现在的那个样子。”
“……机缘……他轻轻喃喃着‘ 机缘’这两个字。我却没空去想他所说的‘机缘’,却突然明白了翘楚头一次听我提到他哥哥时那愕然的表情与此后兴奋的状态——原来,他一定以为,和未来的自己遭逢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他的书读的很多,他曾经一度喜欢看精神方面的书藉,那时的他,一定以为自己因为孤独,已陷入妄想狂的境地。所以知道了有一个人能跟他一样,看到一个未来的自己穿越而来,他所获得的那种巨大解脱感:他没病!那说明他精神方面并没有病!”
“可这时我望向齐楚:难道,对你最好的恰恰是你错过的那个人?因为错过,才能磨练出他的心性,让他成长成这样,懂得珍惜。齐楚还在喃喃地对我道歉:对不起,我可能太自私了些,我看到了你受到的所有的苦,我可能害了你——齐楚——哪怕知道他就是另一个翘楚,未曾与我相识的翘楚,我仍愿这么称呼他——他的脸上划过一丝真正的痛楚。”
“他朝我躬下身来:我没想到今天你会出来,我只是想来安静地与你道别的。你终于嫁给了他,也算是嫁给了我,可能这对你并非完满的。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对不起了。我不能再扰乱你的世界,我会从你们两人的世界里消失……说着,他就这么慢慢地倒退着,像隐隐要退出一个隐形的门外。”
“那一刻,有一种巨大的,感到自己被爱过的潮水朝我涌来,这感觉在我面对翘楚时从未有过。我只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哪怕多停一秒,只是一秒、也好。我伸出手激动地拉住了他,我愕然地望着他,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声也说不出来。心里世大的梗塞让时间仿佛都停顿了……直到,背后传来了一声阴冷地‘哼’!”
“不用回头……”
苏莲的睫毛颤动了起来。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是翘楚出来了。”
“可我还是本能地回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最惊骇、也最浓厚的铅作的云,那是受伤、痛恨、暴怒……甚至混杂着嫉妒与占有欲的表情,是一种野蛮至极的表情。我愣在那里,然后,看到齐楚在我手中一点一点的消失。从腿开始,慢慢漾至全身,最后消失的是握在我手心里的他的手。”
“可他的抱歉还在那里,双份的——即包含着对我,也包含着对翘楚的。”
“我跟翘楚石化般地对立在那里,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可他的眼里充满了对我的指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他全无指责。我只觉得苍凉,一股巨大的苍凉淹没了我。在以后的日子,除了他开心、且用他那真正的开心带动我也开心的时刻,我一直淹在那里,从没有走出来过。”
我感觉自己已哑然无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我已忘记真假,忘记虚实,忘记存在与有无,我被她带入了她那独有的情绪里。
只见她苍凉地笑了笑。
“那晚,我们没有洞房。隔了好久都没有,哪怕蜜月是我跟他一起出了国。我首先缓了过来,两个人中,毕竟要有一个成人不是?日子总是还要过。我试图引动他跟我说话,费尽了周章,耗尽了力气。终于,他开口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爱的是他,不是我,不是吗?”
“我愣在那里——凭心而论,出嫁前的那几天,我是问过自己:我究竟爱的是齐楚,还是翘楚。我没想到答案会变成这样!可我还是忍不住徒劳地跟他解释:可他就是你啊!他就是你!就算我爱他,也是爱上了双份的你!”
苏莲的肩膀忽然抽动起来。
我无法指摘她的脆弱。
“可他只冷声地跟我说:他不是我!他怎么配是我!他是那个流失在岁月里的可怜虫而已!可接着他看向我时,目光中忽似多了点儿什么,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哪里猛地烫了。然后我就明白,一个女人,留恋的与热爱的,憧憬的与最终会将她卷入的,是多么的不同!那晚,他进入了我。他进入的方式让我感到羞耻,可却有一种奇特的平静的幸福。可他不容我幸福,让我终生无法摆脱的是他接下来的咒语:你想的就是这个,不是吗?我其实比他强吧?我肯定比他强?为什么你要去幻想爱上那个衰弱的我,而不能接受这个真实的,现实世界里,更成功的、强悍的我?”
苏莲忽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那一笑,突然盛放如牡丹,满是成熟的风韵。
“我一定疯了,竟然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起这些。”她耸耸肩“但……管它呢。这些年,我陪着他,在异国他乡,这么一路走下来。翘楚确实是个能人,他有目标,有冲劲,也有热情,他目前也算成功了吧?只是在他一个个成功到来时,他有时用语言,有时是无声地向我示威着:你还想着他吗?那个衰佬,他哪里如我?你们女人怎么总喜欢那种不切实际的、毫无力气的爱?还试图用你幻想的那个孬种来指摘我!”
烟换过了两支。
苏莲弹着最后的灰烬:“他现在还在跟我生气,是因为他现在已没法再用这一套再来折磨我了。我这种没自我的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爱与包容,我原谅他的一切,所有怀念齐楚的地方都会让我更加离不开翘楚。可翘楚是个天性孤独的人,他感觉重新又被我包裹了,所以就时不时地更加愤怒了。”
这时,她已又像一个母亲在说起孩子。
我看着她恋恋地看着手里烧到尽头的烟蒂,那火光未灭,沿着指,沿着臂,直烧到她心里去。只听她说:“这就是我们奇怪的关系。谢谢你听我述说……唉,现在,真的想再来上杯茶,那种你们中国人的,喝起来很淡,回味起却又酽极了的茶。”
她的目光看向别处,带着一种对男人的倦怠与依恋,想着她错过的与遭遇着了的两个男人,同一个男人的两种可能性……我知道,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我永生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