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新华网报道：北大、清华等全国46所高校已启动农村学生专项招生，录取优惠分值最高可降60分。全国具有农村学生单独招生资格的95所重点高校目前已有46所公布招生简章，部分高校今年增加计划招生人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分别推出针对农村考生的“筑梦计划”和“自强计划”。

    此前就有关于“寒门再难出贵子”的社会话题引发公众热议。所以，此举一出，还是有不少人从这个角度解读，视为名校招生计划向寒门倾斜，教育向公平公正又推进了一步。

    我不否认。事实上，至少这个五年计划以来，国家在中西部地区的高校招生计划——包括名校在内——是一直在增长的，数字摆在那里，谁也不能无视。然而这些举措的出台和推进，也恰恰是基于自上世纪90年代起，在中国高等教育跨越式大发展的时期，高校、尤其是名校学生中，农村学生的比例连续下降。

    例如清华大学农村学生的比例从1980年的50%下降到2010年的17%，而考取北京大学农村学生的比例，则从1990年的30%下降到2010年的10%。在北大官方公布的数据中，2014年北大新生中，农村户籍占18.5%，已经是近年来最高的一次。这样的情况不仅引发了教育界内外广泛的关注，连总理也为之操心。2014年《政府工作报告》再次明确定出“贫困地区农村学生上重点高校人数要再增长10%以上”的硬指标。

    在现行高校招生体制框架内，以招生计划为切口，增加农村生源录取比例，从而加大优质教育资源在农村的覆盖面，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这个比例能切到多大（相对农村考生的总数而言）、政策能持续多久（是行政指令还是高校自觉）、农村学生进入高校以后面临的一系列实际问题（专业选择、奖助学金、学习能力、就业前景）等等，并不因招生比例增加而化解。而在北京等大城市发生的当地居民质疑、反对异地高考和同城待遇的群体事件看，有限的优质教育资源可能还将面临所谓“城市考生”和“农村考生”这两个不同利益群体的争逐。

    还是回到制度设计上来讨论。

    在高考框架里，制度设计即为“分数面前人人平等”。那么，为什么农村考生考进本科、考进名校的人少呢？涉及两个关键因素：一是国家在各省下达的招生计划，二是考生所在省份的分数线。这两者的关系是：投放的招生计划少，相对分数线就会抬高，无论是本科的总计划（决定省划本科线）还是各校招生计划（决定各校投档线），都是这个道理。

    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影响因子是：当地的基础教育的水平和质量。所以即便是等量的招生计划，也是教育质量好的地区能考出好成绩、而教育质量弱的地区则望大学而兴叹。

    可见，高考“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背后，是高校招生计划投放的不平等，是各地教育资源分布的不平等，是城乡教育水平教育质量的不平等。

    以招生计划举例，原本切给中西部地区（农村考生集中）的计划就少，加之这些地区教育基础薄弱、教学质量不能够保证考生在高考中获得跨过省控分数线的门槛，农家孩子自然就被拒之门外了。 即便是在经济发达省份，其农村学生要比中西部经济落后地区的学生享有相对好的教育资源，但与本省的大城市、中心城市相比，整体上也还处在相对弱势。所以除了硬碰硬挤进县中并处在领先状态的学生有较大希望冲进名校外，多数进不了县中的学生还是在分数线面前败下阵来。

    这样的状态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并非广为人知的“扩招”、“点招”、“计划调整”、“增投指标”等等，恐怕没有一个会落到农村考生头上。

    于是还得追问：为什么面向农业省份的招生计划少？为什么农村与城市教育质量的差距越拉越大？

    前一个问题，有计划经济体制年代形成的历史原因、而这个“计划经济体制”的遗留在教育部门确实比其他部门严重；但更重要的是，在教育资源分配和覆盖上，握有权力（资源分配权、政策制定权、话语权）的明显将砝码加在了自己一方，从而导致了社会天平的失衡；后一个问题，在前面的背景里，作为农村教育细胞的村小没了，初中萎缩了，优秀的教师也进城了。农家之子很难挤进以本科和名校为目标的县中，升学之路，或断于初高中结束外出打工挣钱，或从高中辗转挤进了高职专科或本科边远地区、艰苦行业的院校。“冠盖满京华”的名校从此鲜有寒门身影。

    言及此，真是心有戚戚焉。可是意犹未尽，还是忍不住想再追问一层：讨论寒门再难出贵子，毕竟是基于传统文化观念的表达。“寒门”好理解，现今之农门可以映照，可“贵子”呢？什么是“贵子”？寒门出贵子在传统文化语系中多指贫寒人家出了秀才进士，再以学而优则仕的方式光宗耀祖。放在今天，是不是大学多增招农村考生，让更多的农村娃跨进譬如北大清华等等名校，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寒门不难出贵子？

    所谓贵子，贵在哪里？人格、品行、修养、风骨、气质、情怀……可以说上一连串，若一言以蔽之，莫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没有这个贵的内核，无论寒门还是豪门，都不会有真正的贵。北大学子令谷肯定算名门了，贵不贵？

    从这个角度，再来仔细体味钱理群先生之“今天的大学，正在培养一群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尖锐批评，我们还敢说增招了农村学生就能保证寒门出贵子吗？！

                                                                        2015.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