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建勳兄忽然冒出一句话：“我要退休了……”他的后半句我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因为我怔怔地惦着“退休”这个词了：什么？什么？你要退休了？！

“是呀！”他报起了出生年月，最后说：“我要谋划退休后的日子了”。语气虽然极是平淡，但我听得出来，其中还是有一点点幽幽怆怆的感叹的。

认识建勳兄的人--除了他单位的领导和人力资源主管外—恐怕都不太容易将“退休”这个词与他那副硬朗的身板和生动的面容联系在一起。至少，在我们一圈朋友的眼里，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那就是俗称的“不显老”、“看年轻”吧。如果将头发顺顺好再染上一染，说他50岁应该能蒙住很多人、包括眼光毒辣阅人无数的挑剔女人。我有时甚至很心理阴暗地觉得他显得比我还年轻，以致经常把喝不了的酒推给年轻的建勳兄。所以当他咋一说出“退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没反应过来，第二反应就是兄弟我也快了！

按中国传统属相，建勳兄肖兔。去年我们同游台湾，在日月潭附近的一处名寺景点，有一个散布着十二生肖石雕的广场，他乐呵呵地跨骑在一只长耳朵兔子背上，童心大发地让我给他拍照。这让我牢牢记住了他的属相—因为家父也是肖兔。但那时却一点也没有据此推断他的年龄：动不动算人年龄那是女人干的事情，爷们儿在一起原本就是兄弟相称的嘛！

一般说来，属兔人的性格大都呈现如下特点：温柔、善良、乐观，感情细腻；精明灵活，体谅他人；气质高雅，思维缜密；能忍耐谦让，不好争执。以此图谱去解读建勳兄，倒真的能找到许多的契合点：他与人为善，朋友交往时总是处处谦让，即便有点儿事情，也总是“不愿意去麻烦别人” （建勳兄常用语）；可是朋友若有所求，他却每每出手相助显得义无反顾。他性格达观，总是笑嘻嘻、乐呵呵的，胸中似有旷野莽原。说到体谅他人，也有很多细节：进门时他总是抢着去拉开门，出电梯时他也总是挡着电梯门让别人先走，上旅行车他总是自动坐到最后的位置上，旅途中若有女士，他总是主动地为她们减负，把那些女人的负担变成自己的有效载荷。

至于“温柔”、“感情细腻”这一类软绵绵的词汇，我以为是用来标注“气质高雅”的雌兔的，原本不属于豪爽粗犷的建勳兄。例如他自己常常自曝“粗心”：从大西北觅到一方美石，千里迢迢一路无恙，背着进门时却摔碎了；去海南办展，朋友赠宋代海瓷青花碗一口，喜得屁颠颠地抱回来，又在摆上桌子时摔成数片；有人给他寄来一根阴沉木，我看到包裹时有一米多高，数日后拆了包再看时，却短了一截，询之，曰：不小心折断了；从单位画室搬东西到北极阁工作室，最仔细的是一个紫檀木博古架，上面每一格都放着他多年积存的心爱之物，还是在搬好放置时吧唧掉在地上，留下一地心爱的碎片残渣……

但要说建勋兄对破碎满不在乎，那又是一种误读了。我总是忘不了他最伤情的那一节：由于一个人的离去，他是如此地心痛和悲伤，以至于我一连几个夜晚都能接到他带着酩酊醉态打来的电话，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一些白天他清醒时绝对不会说的痛彻心扉的昏话。我，只有静静地倾听，想着古今中外那些个被情感击倒的纯爷们的故事，去感悟“无情未必真豪杰”的痛楚。

属兔人的性格弱点，命相书上是这样总结的：一是性情有时候不稳定，二是容易急躁（所以世间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说），三是满足于现状的时候多。如是，我只能说：建勳兄将其“不稳定的性情”藏匿得很好，像地下党翠萍藏匿余则成的金条一样，我们只看到了稳定的鸡窝、没看到不稳定的金条；“容易急躁”是有的，特别是当酒桌上还有大量残酒而他想尽早结束饭局的时候，他就会急躁地端起酒杯高声大嗓地找人喝酒。而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苦酒将随着他的急躁像海潮般退去，我会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里学着高尔基的呼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最应该被批评的缺点似乎是“满足于现状的时候多”这一条，我以为这几个字足以让一个名头颇响的书法家汗颜。我当然也无法判断建勳兄是不是“满足于现状”的人，因为我平常看到听到的都是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画面和故事。不过，他自己倒是明明白白地当面向我坦承曾经“安于现状”、并为此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那是日前的一个夜晚，哥几个下班后小聚，肚饱人散之际，我提议他走走、散散步。于是入解放门，傍玄武湖，沿台城城墙，漫步至玄武门。星月当空，彩灯映湖，曲径蜿蜒，楼阁联袂。钟山隐隐于东，舟楫轻轻在水；重檐回廊间频传歌声，青石雕栏边屡见舞者。建勳兄见之甚喜，谓玄武湖修葺后尚未进来过。我们饶有兴味又漫不经心地聊着、看着，走累了，便在湖边的长凳上坐着歇脚。无意间，又聊起了书法。

说到书法的“变”和“创”，建勳兄突然发出了感慨，觉得自己对书道的觉悟还是太迟了。他说，自己的字是硬写“写”出来的，没有更多地吸取“书写”以外的文化营养。特别是那些年屡屡参加书法比赛，且一出手就拿大奖，自己挺自满，安于现状，没有借势形成自己的“创”和“变”，现在想起来挺自责的。我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建勳兄在进入退休生活之际对自己书法人生的自省，反正套在属兔的他身上，倒是给生肖性格说平添了一个佐证。

若以古代巴比伦的黄道十二宫论，诞于4月9日的建勳兄属于十二星座中排序第一的白羊座。这是一个精力旺盛、活力充沛、个性纯真的星座，代表着初生的原始灵魂和感觉。我比对了一下白羊座的性格特征描述，也清晰地看到了建勳兄的影子，比如说白羊座出生的人，无论年龄多大，都可以将其视为永远具备赤子之心的孩子；他们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坚强的意志力，不服输的毅力和冒险犯难、创新求变的精神。

无疑，建勋兄有着一颗不变的童心，一份等待的情感，一个执着的追求。我想，这是镌刻于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不会因退休而黯淡。一旦摆脱了俗务的烦辛，它将愈发澄净空灵，愈发值得用生命去营造和描绘，愈发会喷射出灿若明霞的光辉。

诗曰： 

无情岁月有情天， 

书道崎岖可登仙。 

何须黯然悲孤影， 

且看浓墨化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