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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宋红亮也骂了几句，狗日的太阳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你不出来？他们把衣服被窝搭在破阳台的竹竿上，说是把霉气晒晒，然后准备出工。

他们的这伙人平时都是木工，叫木工，其实是支模工。这个工地的外墙已经做好，马上就要转到三期工地，得用脚手架。

吴经理跟李玉村说，你们都放小心点，把安全带系牢了。李玉村又重复了一遍吴经理的话，大伙儿吆喝一声，歇了一个星期，能干活了，都兴冲冲的。

出工没多大一会儿就出事了，宋红亮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从他呀的一声，到嗵的一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么多架子都没挡着他，他落在地上。

等王二旺下到地面，宋红亮已经被抬到街边。等他跑到街边，宋红亮已经抬上了车。他跟着跑了一阵子，慢慢地缓下来，他追不上出租车。回转来，大家伙都站在街边看着他，李玉村说，宋红亮怕是不行了。

没人理李玉村的话，大家伙都沉默着，抱着膀子。王二旺跟他说，你打吴经理的电话。

吴经理的电话一直占线，一个小时后，总算是打通了，吴经理没说宋红亮的死活，先把李玉村臭骂一顿，然后要他立刻赶到医院，未了又问，他平常跟谁关系好？让跟你一起过来。

李玉村拉了一把王二旺说，我们到医院。剩下的十几个人都喊着要一起去，李玉村也发了火，说你们是医生？你们过去能咋球？

他们都不听他的，就是要过去看宋红亮。这般，拦了四五辆出租去了医院，先是都呆在大厅里，李玉村去登记，只能上去两个人，他然后朝王二旺招手，朝电梯口走。其余的人让保安拦下了。

陈三七喊住王二旺说，你跟宋红亮说要挺住，我还欠着他一百块钱。王二旺大声地应着，边朝电梯里挤……

吴经理冷静地说，宋红亮不在了。一个医生说，送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王二旺傻那里，耳边老是宋红亮落地时那声“呀——”，那是他的遗言。吴经理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就是善后了。

王二旺问，人呢？吴经理说，已经送到太平间了。

王二旺说，我得看看去。吴经理拉住他，你们是一个村的？王二旺说，邻村的，我们是初中同学。吴经理伸过手跟他握，然后问宋红亮父母爱人的一些情况，王二旺说隔了村子不太清楚。再然后，吴经理说，这事情要请他来协助处理，事情出了嘛，我们会按照有关规定来善后，争取让宋红亮早些入土为安……

王二旺的耳朵不管用，他就是想着得看看宋红亮，嘴里就叨叨着，我要看他。吴经理拍拍他的肩问他怎样？他说，这事该李包头子出面才对。吴经理说，当然，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忙，这事办妥了我们也不会亏待你。

王二旺一下就明白了吴经理的意思，想少赔钱。就跟他在山西煤矿一样，死了人，没一个老板是大方的，死者家里来人了，老板不出面，让手下先磨，打心理战，有时还挖墙脚，背地里给领头的人一点好处，于是领头的就开始和稀泥。他想，宋红亮没命了，再多的钱他都没命了，这是关键的。

不过，王二旺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吴经理说，他代表老板成立临时处理小组，他，李玉村，王二旺，专门负责善后事宜，地点就放在百草园一区物业办公室。经理叹息一声，来世上一趟，要让他走得风光。

王二旺说，我得看他。

医生领着他们去太平间，太平间是个大冷库。宋红亮躺在架子床上，白被单盖住脸。王二旺扑了一过去抱着，好像要把架子床抱起来一样，宋红亮的身子还是软的。王二旺扯着喉咙哭了起来，走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劝止他说，莫要打扰别人。

王二旺就忍住了，因为躺在太平间不光是宋红亮。李玉村也抹了眼泪，拉了王二旺一把，就出来了。

下到大厅，王二旺没有说话，大家伙儿从他的神色都晓得了，个个面如土色，都觉着了无常。

回去的路上，大家伙儿说起宋红亮慷慨地买酒，他说，我喝过你们好多，今个儿也喝一回我的，还有不管他们怎么说苗小春，他都不生气，这挺不正常的，在以前，他是一直是个铁公鸡，谁要是开苗小春的玩笑，他立刻黑脸。他们甚至说，他的手机从空中掉下来就不是个好兆头……

李玉村通知了苗小春，王二旺就站在旁边。李玉村说了一会儿，把手机递回来，王二旺没接，他怕听见哭声。

晚上，王二旺站在街边，四下看了看，然后跟苗小春打电话，他说，得做些准备工作，他是按他在山西见过的场面说的，明天来人不要太多，但要顶用，村长得来，代表一级组织，有能耐的亲戚得请来，得商量好，说话路子要一样的，大哥宋红明是律师，肯定有办法的。说到这里，他说起他村里有个叫艳艳的女人是个撒泼好手，会哭会闹，哭闹三天，嗓子依然亮堂堂的，村里人在山西出了事情，都会请她……

苗小春在那边儿低声应着，王二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过苗小春说，二旺，你把红亮的东西给收拾一下吧……

王二旺合上手机，看见李玉村站在他身边，心里慌了一下。李玉村什么也没说，又叹一口气说，他妈的。

那天夜里，王二旺他们破天荒地没有看电视，没有诈金花，仰八拉叉地躺着，一边说着宋红亮，一边说着绿油油的老家，说着在家千般的好处。

王二旺把宋红亮的被子叠起来，用绳子捆起来，又把掠在外面的换洗衣服收回来叠了，从墙角把他那个黄色帆布包拿起来，准备放进去。

打开包，王二旺看见一个小本子，那种会议记录用的，可能是他捡回来的，里头写着零碎的账目。有一张建筑草图，那是他设计的小洋楼，下面写了详细的预算，人力，红砖，水泥，钢材……笔记本子里，还有一些邮政汇款底子。有一张生殖检查单，写了三个字：少精症。还有一张处方单，写着锁阳，苁蓉，桃仁等几味中药。还有几个避孕套……

陈三七过来帮忙张着帆布包，一眼就看见那几个套子，他说那是去年冬天有个单位过来发的。

王二旺看见那本子后面写着一行字，我废人一个，活着有啥益处？他把本子合上放在包的最下面，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朝里放。

陈三七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扬了扬说，红亮，我借你的钱，我给你放到包里了啊……

尚有十来节，太长，不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