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父亲，花脸回了没有？没，父亲说，自从那个下午从麦地朝山上走了，再没有回来。黑了我把门留着。我还让你妈去唤了的。它没回。
花脸是一只男猫，一只像狗一样的猫，它喜欢跟在父亲的身后，悄无声音地跟着，如果父亲坐下来，它突然现身，就在膝下卧了，有时也调皮，抓自个的尾巴，转圈子，许是转晕了头，突然跌了。父亲哈哈地笑，说花脸就像我小时。
后来花脸大了，一些春天的夜里，它离家很远，求偶或者捕食。父亲给它把门留着，它习惯黎明回来。
可花脸这一次却离家了一个多月，没有踪影。我习惯每天给父亲打电话问安，总要问到花脸。父亲问我为啥一直记挂着它？我一下愣在那里，没有话说。
之后还问。
我和妹妹弟弟长大之后，都离开了父母。几间老屋，四个老人。后来祖母去世了，剩下父母和祖父。父亲说，天天都是重阳节。他的语气安详，那一刻，我心里揪得有点紧。
有一回看电视上说植物，说它的第一片叶子总是离根最远。立刻给父亲打电话说，我是你的第一片叶子。父亲让我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于是，我说了植物。父亲笑了说，离根再远的叶都会落在根上，到你老了，你回来陪我。
依然是语气安详，可是等我老了时，他在哪里呢？这话终是没有问他，可是我们说过死的。
有话说多年父子成兄弟，有些道理。像父亲和祖父，我和父亲，都有那么点意思。祖父轻微中风之后，医生说当心摔跤，可他却闲不住，父亲劝，他不听，父亲说，你这是视死如归啊。他们父子呵呵笑了。去年春节，我回去，院里有一棵椿树，是我少年时种下的，如今高大壮实，在当地，椿树是做棺木的材料。就问父亲，给他做棺够不够，他仰着头，目测，他是个木匠。他说，够了，我的有了，给你留着吧。我们父子哈哈大笑。
那天打电话，母亲说父亲肚子痛，翻腾了一夜。吃了止痛片，还是痛。母亲说收拾一下，要扶父亲去镇医院确诊一下。医生说是阑尾炎，要立刻切除。手术做得很顺利，因为麻醉，父亲很久才醒来，还不能吃东西。医生说，这样的手术，放个屁才放心，说明肠子没有粘住。
然后和母亲通话，母亲只是要我放心，要妹妹弟弟放心。想着母亲劳累一天，就没有说放屁的事情。可那天一直惦记着那一声响动。
电话在深夜响起，是母亲请医生打过来的，她只说了一句，你爸放屁了！她的语气是疲惫而喜悦的，我的心一下展开了，也是喜悦的。
原来我一直是等着这个好消息的，
父亲一天天地康复。有天他说，花脸回来了。说是后半夜回来的，听见它叫，开了灯，它蹲在床前，声声地叫着，他就声声唤着。那时，花脸离家三个多月了。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什么一直问候花脸，那是我把它当成我，伴在他的身边，蹲在他的膝下，给他小小的喜欢。
他有子有女，都不在身边。那只叫花脸的猫，伴了他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