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秋天非常漂亮。秋天到的时候,稻田里一片金黄,稻子成熟会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如果哪天早上有雾,这样的味道会更浓烈,沁入心肺,挡也挡不住的。其实没有人愿意去抵挡这样的味道,每个人都非常贪婪的呼吸着秋天成熟的味道。
向日葵地里,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家乡的向日葵很高,茎有差不多两米高,一个成年人走进去也是看不见头顶的。一到秋天,向日葵籽成熟了,一个个向日葵盘沉甸甸的,茎上的叶子越来越少。孩子们可以在那里面完游戏:捉谜藏。春天我们喜欢在油菜地里玩这样的游戏,大片的油菜花总能让我们在里面找到最大的乐趣,但也也承受回家后被大人责骂的结果,满身都是油菜花粉,很难洗掉。
阿花已经是很高大威猛的成年狗了,她有一岁了。她站在那里,黄色与黑色相间的毛很长,黑色的眼眶,竖着两只三角耳朵,尾巴很粗壮,轻轻的摇动,不怒自威。如果她用后腿站立起来的话,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帮她做的那个窝早就不能容纳她了,现在的窝只是一个角落,并没有任何实质的结构。
她和我们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熟悉,但她只听我的话。事实上她的脾气是我见到的狗中最温顺的。她的样子还是为我赢来了很多的尊重,比我大的孩子都不敢惹我,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因为想和阿花玩而亲近我,这让我极大的满足。我出门的时候,她总是跟在我身后或者旁边,有时候甚至我能骑在她背上走几步。我很少骑她,因为我心疼她,毕竟她不是马。一个差不多6岁的孩子,带着一条大狗,很招摇的走在田间地头,那是我最自信的时候,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阿花只重视我,这修复了一部分我自己感觉到的被忽略感。
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狗。这句话就象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我一直没弄明白。是家庭关系和氛围影响了阿花的性格?还是阿花的性格被我无意识中认同,然后就带回家呢?不管什么原因,总之,阿花很和善。这让我欢喜让我忧。欢喜的是她从不惹事,对所有的人都很友善。忧的是她的和善使我没有成就感,谁都和她相处得很好,甚至有点胆小。我父亲骂她,她就躲进床底下,一声不敢吭。我很希望他能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出很强大的样子,然后对我父亲的责骂表示反抗。以后学了心理学才知道,那是我的愿望,也就是我把愿望放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去完成我不敢表达的愤怒。
父亲的严厉让人没有任何办法抗拒,因为他是个很负责的父亲,也可以说是个很称职的男人。他照顾着家里的一切,保护着家人的安全,以及维持着家中的所有规则。他也是个很压抑的人,家庭出身成分不好,在那个年代,他没有任何的机会:上大学,当兵都没有他的事情。所以他把自己的愿望全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替代自己完成他的理想,这就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他很严厉的教育着我,责骂和打几乎是他最基本的教育方式。我从来就不敢反抗,只能是很听他的话,只是在我自己感觉安全的情况下表达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对他的权威进行一些挑战。
当家庭中父母期待过于强烈的时候,家庭中就会有很多不和谐的事情发生,那家庭结构也就会发生改变,家庭中的成员,特别是孩子的角色就会发生很奇怪的性格特点。我自己就成为了一个极端自信和极度自卑的复杂性格。自信是因为家庭的优越感,事实上也是家人强加给自己的。那时候我奶奶父亲经常对我讲一些关于祖上的故事,让我从小就去体会家族的荣耀,并总是认为自己可以完成光耀门楣的家族使命。并且我是家里最大的儿子,自然受到最大的尊重,子以父贵。而另一方面,父亲总是否定我的一切,因为他对我的期待很高,我总是不能做不到他内心期待的儿子那样,所以没有任何成就感,那自卑也就那个时候开始了。这样的矛盾性格影响了我的人生。在中国,70年代出生的男性身上或多或少会有这样的性格特点,特别是家中排行老大的男性。
阿花的性格就很稳定,甚至是大智若愚。那时候的我很懂事,但又很任性。任性会在母亲奶奶面前表现;而懂事是因为害怕惩罚,所以就用讨好的方式去完成父亲对我的期待。我在阿花面前就是两种方式都有的。有时候我是一个特别能理解和照顾她的主人;有时候有是一个完全不顾及她感受的暴虐的照顾者。这样的状况符合我当时的心理特点。我的内心就有很分裂的照料者的影象,我用很真实的方式去对我身边的一切。高兴的时候,我就很宠爱她,当我心里有焦虑或者愤怒的时候,我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对待她,骂她,甚至打她。
阿花能体会到我的情绪。每次我在我父亲那里接受惩罚后,心里压抑的愤怒几乎都会转移到她的身上。这时候,她总是很识趣,她会待在我身边,然后很无辜和哀伤的看着我。我打她,她也不跑,只是默默的承受着我因为痛苦和害怕而产生的愤怒。她非常宽容,从不抱怨,只有在她偶尔哀伤的眼神中,我才能体会她对我的不满,那时候我就会很内疚。她很有智慧,懂得人生复杂,并与我产生心灵最深的联结和理解,用最简单的不离不弃去安抚和治疗一个孩子受伤的心灵。
村里也有其他的狗,并且很多。狗之间也有规则。她从没有欺负过其他的狗。有很凶恶的狗去挑战她,她也只是巍然不动,淡淡的看着,甚至有些气定神闲的高手气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去展示自己的能力,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有条叫“阿福”的狗对她进行过多次的挑衅,我一直不喜欢那条狗,因为它欺软怕硬,惹是生非。它的主人就是那样一个人,比我大三岁,他也老是欺负我,取笑我。因为年龄的缘故,又或者是我心里不自信,所以我就一直忍耐着,我那时候感觉自己很懦弱。对阿福主人的不喜欢,也就不会喜欢他的狗了。孩子的心总是很单纯,也很直接的。我希望阿花帮我出了一口气。
“
阿福,上-----”那个绰号叫“赖皮”的家伙给他的狗发出了攻击的指令。
阿福很兴奋,它想挑战阿花好多次了,只是阿花一直不理会它的挑衅。难得主人今天让它表现一下,狗仗人势。
我不想阿花受伤,也不想阿花打架。不过内心有另一种冲动就是想阿花打败阿福,就象是我在心里战胜“赖皮”一样。自小父母就教育我不能打架。6岁的孩子总是有想打破父母权威的愿望的,所以我也很兴奋,希望阿花能战胜那阿福这条很丑的狗。其实阿福并不丑,只是我自己心理作用,所以就情愿说它是很丑的。
阿花身体弓起一点,尾巴夹进两腿中间,以一个守势。有点象武功中的不丁不八步。站在那里,身体随着阿福的进攻方向转动,头总是冲着阿福。
阿福似乎有所顾及,不敢贸然攻击。相持之下,阿福主人急了。
“阿福,上上----,快上!”
我也很着急,担心阿花。毕竟阿福体型和阿花差不多,又比阿花大一岁,又是公狗。
“阿花,给点厉害它(他)瞧瞧”我也不知道说的是对阿福还是它的主人。
阿福一个腾越,冲上去直咬阿花颈部。
阿花一个滚地,躲开了。我心里很气愤也很泄气。气愤是因为阿花采取逃避的方式。泄气是感觉阿花还不是阿福的对手,这样的感觉就象是我对“赖皮”欺负我的感觉。
阿福一下占了上风,叫声也响亮很多。似乎是邀功的意思,也好象是对阿花的取笑。“赖皮”的脸上乐得,当时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让他满地找牙。那也只是想想,真的上去,也许找牙的是我。
“阿花,上......”“阿福,咬”两个孩子之间的竞争,各自在呼唤着自己的狗发起攻击。边上还有好几个看热闹的孩子,甚至还有两个大人。
阿花好象就在听我的号令。开始我没有说“上”,所以她没有被允许攻击。上,是我发出的攻击指令。阿花发出了很可怕的“呜咦”声,那是狗愤怒的声音,也是攻击的前奏。这样的声音我很少在阿花嘴里听到。
阿福第2次腾越的时候,阿花只是用嘴巴一引。就一个很小的变化,瞬时局面就定了。
阿福一下子被甩出一米多,翻滚两下。等它站起来的时候,那种乖戾的神情不见了,痛苦的发出“嗷嗷”声。尾巴还是夹着,身体已经不再是弓着,而是有点卷缩着了。
阿花站在那里,看着阿福的样子,眼睛里也没什么表情。头很高,威风凛凛。
胜负已分!“赖皮”一下被挫折感激发出极大的愤怒。他上去对阿福一脚,阿福“嗷”的一声,跑开了。旁边的小孩子就开始起哄。
我很开心,过去摸摸阿花的头,高兴的表示赞扬。她并没有很高兴,只是由我抚摩。她全都是为我,打架不是她的本意。
挣强好胜本来就是孩子的行为,她长大了。她好象在告诉我打架解决不了问题,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表示自己的强大。她很宽容,只是给了阿福一点教训,并没有去伤害它。武林高手教育绿林好汉的方式。
从此阿花再也没有和其他狗打过架。她一直很谦卑的生活着。阿福在那年冬天被它的主人分食了。很残忍的!
阿花那次的表现对我影响很大。青春期的时候打过好多次架,但我并不是要证明我什么,只是给对方一点教训就完了。我也从不去惹事生非,如果有人对我挑衅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我才出手,几招就完。除了被人暗中偷袭吃亏过,正面交锋,我很少输。
那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表达自己被压抑的愤怒,而往往那些愤怒都来自童年父母粗暴的教育产生的挫折。与攻击者认同,孩子的攻击性都是认同父母的.父母怎样对待他,他也就怎样对待别人.青春期会表现的淋漓尽至.
当你感觉自己强大了,那就不需要去证明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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