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那一定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年份。唐山地震,两位领导人去世,这都给当时的中国大地蒙上了悲伤的色彩。
那年的初夏,我们当地的所有人住上了地震棚。那是用透明的塑料薄膜围在毛竹上搭建起来的帐篷,这样的帐篷都是搭建在房子外面的空旷场地上。全村的人,都在一个个透明的方型盒子里,躲避着可能的灾难。大人们都是忧心重重的,根本不愿意为了多一种生活方式的体验而感觉到有任何的新奇。至多就是到别人家看看而已,也许是他们心里太沉重了,也许是那个压抑的年代不让人去表达内心的感受,总之,在我心里看到的,是大人们的脸上都写着“担忧”两个字。
这样的“新奇”生活方式对孩子来说,那是不可多得的礼物。以往去别人家里还需要进门,感觉每个人都在看不见的盒子里生活。而现在,每个人都在看得见的地方,甚至睡觉也在看得到的地方,伙伴们24小时都可以在一起。我们可以到处“串门”,应该说到处串“盒子”,因为根本就没有门。我甚至不用出门就可以从透明的薄膜中看到隔壁的阿福,阿忠(他们是兄弟俩)相互撕打的场景。平时在外面,他们都是很齐心的兄弟。
在生命与隐私之间,生命更重要。虽然,那个年代的人都是把自己藏的很严实。
自己的家里一般是不能进去的,只有在白天,可以进去拿点生活用品。
小朋友们就有了一个相互比赛“胆量”的游戏。游戏很简单,就是各自进家里拿东西,在屋子里待得久者,经过“裁判”小朋友的裁决,会被赋予一个荣誉:勇敢的人。勇敢者,会引来更多的玩伴,并可以分享其他人有的漂亮的“香烟壳”和“玻璃弹珠”。大人们是不允许孩子玩这样的游戏的。不过有时候闲暇无聊之时,他们也会用自己的孩子来证明自己。因此,白天的时候,看到我们玩这样的“危险”游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想,大人们一定很羡慕孩子。孩子的害怕,都是大人们传递给他们的。
我打小就很拧,属于胆子不大,但特别想证明的那种。死亡,是人必须面对的。也是存在主义者认为的我们存在的意义之一。每个人都害怕死亡,只是在5岁孩子的心中,死亡并没有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因此,死亡在孩子的心里,并没有那样可怕的。有时候想,玩那样的“胆量”游戏,可能更多的是男孩子内心叛逆的作用,是对父母权威的一种违背,而勇敢。因此,我对那样的游戏也很热衷。原因可能是我内心超越的愿望,想超越父亲对我的控制和压制。另一个让我敢于这样玩的原因,就是有阿花。
每次玩这样的游戏,阿花总会陪着我一起玩。她总是会跟在我后面,与我一起进到家里,然后在空旷的家里找点什么东西,带出去,给其他小朋友看看,然后又拿进去。
拿东西出来是一个证明,就是证明你去到家中的哪一个空间。门厅中,是没有什么细致的东西的。只有进到屋子最里面的房间,才可以拿到“地鳖虫”。那时候,我们村上的所有人家,都在自己房间的床地下养这样的生物,那是可以一味中药。拿到“地鳖虫”就证明你去到了房子的最深处,也证明你胆量是大的。而拿一些碗或者勺子之类的小朋友会遭到耻笑的,因为厨房一般都在大门口进去的地方。我很想证明,自己是勇敢的人。
狗对危险的敏感性很高。我很小就知道这一点,阿花在那个时候就成为了一个“预警”。住地震棚的前几天,在乡间的小田埂上,因为她的警觉性很高,赶走了一条“火赤练”蛇,避免了蛇对我的伤害。这充分证明她会在有危险的时候,会告诉我,并保护我。
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心里是害怕的。倒不是害怕房子忽然塌下来,主要是害怕一个人在空旷的房子里的感觉。我家的房子太大,太深,从门口进去到后门的距离大概有50米左右,而我父母的房间是在最深的那一间,要走过一个很长的走廊。一进家门,往里走的时候,外面的喧闹也就听不见了,只有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这样的感觉很不好。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没有灯(那时候还是点煤油灯,电灯还没有到农村),屋顶的玻璃也没有阳光照进来采光,这样的空间很黑暗。黑暗会给人有联想的空间,一般是不会有好的联想的。(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在后来的溺水事件中,我体会过一次,那是离死亡很近的感觉。我想任何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一定会害怕的)
“阿花,走前面......,阿花,走后面.......”声音是带着颤音的。
“汪.......呼呼呼......”阿花好象知道我害怕,总是会制造点声音给我壮胆。听到她的声音,也就没那么害怕了。为了证明自己是勇敢的,这样的体会,绝对不能在小朋友面前表现出来的。甚至还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阿花是自己人,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现在想来,“同伙”这个词很有意思。这里包含着信任,一致,遇见问题要一起对外隐瞒,支持等等。阿花就是我“同伙”。20多岁的时候,我与几个要好的“哥们”都做过“同伙”,一起出去做了一些有悖“道德”的事情,但谁都不愿意“出卖”对方。可能很多的男性都做过此类事情。明明是去舞厅跳舞,朋友的女朋友问起的时候,必须告诉朋友的女朋友,我们是一起在讨论问题,根本就没有去舞厅那种地方。“同伙”也叫“死党”。
拿到要的东西,就往外跑。一般往外跑的速度就很快,一阵风一般,也不管阿花了。她就会在后面跟着。
出到门外,一阵欢呼声,总是能满足孩子极大的虚荣感。那是被肯定的感觉。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是比较教育。“你要怎样......”“你不能怎样.......”“你看人家怎样.......”,这是我们那一代的孩子经常会在父母口中听到的,因此也就形成了“价值观外置”的现象,也就是很在乎别人的眼光。自己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只有被别人肯定,或者用自己的成就被别人肯定,自己才有价值。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较和竞争游戏中,建立着自己的所谓“价值”。这样的方式,影响着我整个人生的过程。
阿花在与我一起的经历中,越来越亲近我的内心,完全扮演了一个“完美的照料者”。没有任何要求,只有付出的照料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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