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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灵生(上)

(2010-08-13 22:10:03)
标签:

灵生

玉明

灵堂

煎豆腐

讨债鬼

蔡英

靠石山村

文化

分类: 小说空间

《飞天》2011年3期

写完这个小说,内心里才觉得对二姑与二姑夫有了个交待。我常常在梦中梦见去世很多年的他们。或许是他们太喜欢我,或许是童年的生活太艰辛,这么多年,每每回忆起去二姑家作客,仍然会在内心徒生幸福的期待感。

感谢剑云让这个小说发出来。

    棺材摆在堂屋的正中间,堂屋黑色的板壁围着它。二支金彤彤的蜡烛刚换上,烛光正旺,火苗正直,灵堂极其肃穆。佛事已经做完,做佛事的道人吃过夜点心去睡了,明天五点就要起来进棺。

出丧时辰定在早上九点整。

    蔡英守在灵前,穿着孝袍,白色的孝袍。白色是灵堂里最隆重的色彩。孝袍在灵堂里很多。现在只有蔡英穿着孝袍坐在灵堂里,守着。亲人们太累了。蔡英说,你们去睡一下吧,明天四点就要起来的。亲人们已经守了好几个晚上了,实在是累了,很疲惫地脱下孝衣去小睡一会儿。白色的孝袍堆集在灵堂正前方的一只篾箩里。箩是黑的,露出的孝袍是白色的。

现在,黑色是灵堂的主色。

    蔡英坐在这黑色里,怀里抱着儿子。

    蔡英看着儿子的嘴从自己的乳头松落,一滴浓稠的乳汁滴在他嫩白的小脸上。蔡英笑了起来。就是这笑容,突然僵在了她的脸上——她看见父亲蔡仁从棺材里爬出来,正在翻越对他来说非常高峻的棺椁板。父亲奋力一跃越过棺材沿,一跤跌在地上,黑色的地面上,再爬起来,走向蔡英。他给了蔡英二个耳光,手劲很大。蔡英一下子晕了过去。蔡仁从蔡英的怀里抓过孙子,手在孙子的头上抚了抚,像是抚去一个萝卜上的泥土。

    孙子的头发全掉了。

    蔡仁张开嘴,朝孙子的额前一口啃下去,嘎地一声,前额被咬下一大块,蔡仁呶动嘴嚼着,眼睛跟随着手转动,在寻找合适的位置,准备啃第二口。孙子头部的豁口像心里美萝卜,红粉粉的,水份很足,蔡仁的嘴角不时流下洇红的血水。

    蔡仁边嚼边说,你养什么儿子。

    嚼了一会儿又说,你养什么儿子。

    蔡英醒过来时,看见蔡仁蹲在地上。儿子的头已经没了,他的二只手,二只脚,一个身子,已经被撕分开,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蔡仁蹲着,看着,嘿嘿嘿地笑。笑着笑着,他“呼”地化成一阵旋风,旋风骤起,尘土飞扬。风静之后,是一堆尘土盖住了蔡英儿子的手,脚,身子。然后,它们慢慢地,慢慢地,沉进去,沉进去,沉进灵堂黑色的土地里。

    “啊——”蔡英凄惨的尖叫声冲出灵堂。。。。。。这是一个惊梦。

 

    是的,明天五点进棺,九点出丧。蔡仁还躺在堂屋西边的床上。活着时,他睡在楼上,现在他睡在地上。生前的床扔在道地里,现在他睡的床是二块厚厚的松木板,朝东那个头垫着一段大木头,朝西那头垫了一团稻草,木板上铺了一张草席。蔡仁手里握着黄蜡,脚边点着长明灯,脸面上粘了一团纯白的棉絮,身子上盖一条大红的小被子。就是这小被子,蔡英每次看它,总觉得它在起伏着。开始以为是错觉,定眼再看,死死地盯住看,它还是起伏的。蔡仁真的还在呼吸吗?

蔡英守在灵前,在等亲人们前来吊唁,每当有人来,她就要哭几声。这个空档隔得有点长,她居然睡了过去,做了个梦。

这是十月的天空下,阳光很足。只是照不亮放在堂屋正中间的棺椁。

灵堂的正对面,道地的边沿上,蔡仁的三弟蔡义坐在阳光下,嘴里叼着一根烟,烟在燃烧。道地里放着一堆乱石,乱石上扔着一张床,蔡仁与根娟生前睡的床。床极其简单,没有一朵雕花,床绷用的是竹片,架构非常单薄。但这是一张大床,是蔡仁与根娟结婚时做的,是张婚床。它应该是蔡仁的生活里最重要的喜物。

按靠石山村的村俗,死人睡过的床要扔到野外去,这样的床会应该扔到乱石堆上,小溪沟里,污泥田里等地方;过后,可能会被劈成柴火烧掉,也可能让雨水冲洗,阳光曝晒后收回屋子里去。而可以肯定的是,蔡仁睡过的床将被劈成柴火。这张床太旧了,你看,上面的虫蛀孔千疮百眼的,倒像是雕刻上去似的。这是一张没有油漆过的床,如果你熟悉乡村生活,如果你能想像,那么,在你的脑海里一定会浮现出它崭新时的样子。或许,你还能从它平整的切面上,听到木匠推铇子的声音,看到他瞄线时眯起的眼睛。现在,它是黑色的,正确地说,是黑灰色的更合适些。长年累月的,这张床是靠板壁铺放的,它的一方磨得发亮,而另一方,灰尘已经渗入了木质里。

在阳光中曝晒的这张床,没了有温暖,温暖的体温——“父亲的,母亲的,兄弟姐妹的,我的。”

这张床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你看,铺在它上面的席子已经揭去,床菅已经卷走,挑到村口马路的盘操场上,烧了。听蔡义说,掀床的时候席子上可乱了,方便面碎,饼干屑,干硬的饭粒,老鼠屎,死苍蝇,就是蚊子的尸体也好多——很完整。

蔡仁的二哥说,在烧床菅的时候,听见几只小老鼠在火堆里惨叫,声音跟火光一样在风中乱晃。

蔡仁死了,死了的他又在亲人们的内心里活泛起来,他们不断地向蔡义问询,你哥是怎么死的,死时有什么异样。蔡仁活着的时候,或者说,最后二年时间里,基本上没有人这样关注过他的生活了。

蔡义说,我哥这个人是个讨债鬼,他死只管去死,他死也不让我们安稳。

——前年我哥生了一场病后,就起不了床,蔡英与玉明在城里上班,归来一日是一日,基本上是我在照顾他。自从他病倒后,嘴里的一个死字是没有断过。总在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蔡英为什么不归来?玉明为什么不归来?我说,蔡英与玉明要倡钞票呀,他们不去倡钞票,你生病了,吃药,医病哪里来的钞票,去偷去?去抢去?我哥说,我知道的呀,我知道的呀。我说,你知道还指望他们归来,你以为他们上班像你种田,多种枝少种枝没关系,他们一天不上班是要扣工资的,归来多了,白上不要说,还要倒扣钞票。我哥说,你骗我,哪里要倒扣钞票,顶多是没得拿。我说,讲你笨,你还不服气,你是种田一辈子的土农民,土佬哥。哪里晓得城里人的事情。你搞社时的倒挂总知道的,雨仁一家,五个儿子二个囡,是不是年年倒挂。

——我这样说,我哥就不响了。可是没过几天,他又会说蔡英与玉明为什么不归来看他。我就说,你有吃有喝,还想要什么。你想想看,你要什么吃,他们就给你买什么。你说上次喝的水好喝,他们就常常给你买归来可乐。你说哪次吃的干面好吃,他们就给你买来。

我哥的记性木死了,跟他说过多少次了,那好喝的水是可乐,他就是记不牢。跟他说过多少次,那好吃的干面是康师傅,他就是说不准。乱说,有时说李师傅,有时说蔡师傅。我说,蔡师傅是我,我做不出这样好吃的干面。我哥就生气了,说我拿话塞他的嘴,不跟我讲话,不要我照顾。我送的饭不吃,烧的茶不喝。这样总要犟好些天。

蔡义说,唉,我哥真是个讨债鬼呀。

——一个月前,他身体倒健起来了。人是健起来了,嘴里一个死字还是不断的,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去把蔡英玉明喊归来看看我呀。我说你会走了,会动了,还去叫他们归来做什么。我哥说,我是会走路了,那是因为我是要走到阎王殿里去的。你不去拉倒,我现在自己会走了,我自己去城里找他们。唉呀,他有一天真的去了,走到柿红岭头了,是村里的财夫老婆把他拉拉归来的。你说说,他真的去城里找蔡英玉明,他们怎么会安心在城里上班,村里人还以为我这个做弟的把他怎么样了呢。

——我做人是难做的,比别人做好十倍,可能还要被村里人骂没良心的。

——讲起来,人变死,人变死,真有“人变死”一说的。我哥死之前一个月里,人是不正常了的。一晚上起来三四趟,九点钟起来一次,我们一般还没有睡,在楼上看电视。他在门口说,义,我要死了,你快去把他们叫回来。我下楼去,把他劝回去。十二点,我们困觉了,他又来了,在楼下说,义,你真介没有良心呀,我只是叫你去叫他们一下,你都不去,我辛辛苦苦把蔡英养大,她连送葬也不给我送,我不甘心呀。我又把他劝回去。他睡着了,就不起来了,没有睡着,可能二三点种又会起来。你们不知道,他的声音本来就轻,还细,叫我义时,那声音真像飘着的鬼叫声钻到我的耳朵里来的。头几次在夜里被他叫醒,吓得冷汗直冒。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骂他说,你勿会死的,你那里会死,你已经是鬼了。骂他说,你死了更好,你死了我把你剁成一块一块,去喂猪,说不定会养大二只猪。我就怕你的肉臭,猪也不肯吃。

——我知道我哥是要走了的,他一直说他要死了,要死了,前几天改了口,说自己不会死了,说阎罗王说过了,再给他十五年阳寿,要让他看着孙子上大学。我带信去城里,让蔡英与玉明归来看看我哥。话有一句讲一句,我们蔡英与玉明做得好的,归来过好几次。商量来商量去,二个人想留一个在家里。我说,你爹是个迟早的人,早死一天倒还好,迟迟不死的话,你们守不起,活人总不能被死人憋死,放心去吧,我会尽量照顾好他。

——我讲我哥是个讨债鬼呀,蔡英玉明刚刚归来看过他,还是家里住了二日,他就是不死,头天晚上刚刚去城里,他就死了。你看蔡英哭得还像个人呀。

村里有人说,唉,活着难,死也难,蔡仁这个老骨头,喉咙里的这口气我想想是落得不甘心的。

蔡义说,想想也是,我哥我嫂二个人的气都落得勿甘心的。

 

这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在我遥远的记忆里,冬天的雪总是下得很大,下得早,阴历十月底就可能下起来,白白的雪,黑黑的屋檐,红红的春联,灶台上飘来香喷喷的年味。厚厚的白雪中过年,年味会特别足,特别的足。

而这个冬天,这个冬天过大年时,根娟摔了一跤,摔得很严重。

蔡英与玉明捎信来,说厂里活忙,要做到大年三十这天才能回家过年。蔡仁与根娟就想把年贷都准备起来,让他们归来过个轻松年。大鱼五条已经剖好,每条鱼肚里蔡仁都支了一条小竹枝,鱼肚里的血水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道地边的柱子上;猪头冻水也打好了,今年的猪头大,有二十三斤,打了二钵冻水。根娟用箸去插了一下,插下去得使些劲道,用手拍了拍钵头的边,冻水在钵头里轻轻地震了震。

根娟对蔡仁说,今年的冻水你打硬。

蔡仁说,我打的冻水会不硬的?

蔡仁跟根娟说,一钵过年吃,一钵让蔡英他们正月里带到厂里去吃。

豆腐做了三作,一作炸油豆腐,一作煮鲜豆腐,一作塌煎豆腐。蔡英最喜欢蔡仁塌的煎豆腐了。说天底下是我爹塌的煎豆腐最好吃。做父母的,有子女这句话,累死也高兴了。

塌煎豆腐时,蔡仁站在灶台上塌,根娟呢烧火。根娟是不是有点累,烧着火居然睡着了。蔡仁在灶台上说,火太猛了,小点,柴退点出去。根娟没听见,蔡仁从腾腾的热气里伸出头一看,根娟睡着了。蔡仁嘴里“嘶”了一声说:呐,困去了呢。蔡仁喊了二声“根娟,根娟”,根娟醒了。

蔡仁笑着说,这锅豆腐焦掉了。

根娟说,焦掉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看。蔡仁从锅里揭了几块焦黑了的豆腐给根娟看。

根娟说,镬底的焦了,上面还好。

蔡仁说,镬里的火快些退些出去。

根娟就缩回头,坐下来要退火。

就这是一坐,她坐在了小矮板凳的一只角上,身子一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蔡仁听见根娟“啊呀”了一声,见根娟坐在了地上,笑着说,倒去了?谁让你困去了,灶司菩萨罚你了。

根娟嘴里“嗳唷,嗳唷”地叫着,爬了几次没有爬起来。哪里能爬得起来,说是爬,其实根娟的身子动也没动。她根本爬不起来,她瘫了。

蔡义叫来村里的拖拉机手岳阳,请他把根娟送到城里的医院。岳阳人挺好,二话没说就去发动拖拉机。

蔡义与蔡仁担心担事地说,岳阳,雪这么厚,拖拉机开到半路陷牢怎么办?

岳阳说,义伯,这种事情还要说什么呢,就是背我们也要把根娟大妈背到城里去呀!

蔡英与玉明早就在医院等了。蔡英泪流满面,脸色很不好,人像是没有力气似的。

医生说,人是要瘫了,以后站不起来了。病人多少岁数了?

玉明说,过了年六十四岁。

医生说,年纪是年轻,健的话,再活十年上山还没有问题,这一跤摔的,不要说上山,就是下地都要你们儿女服伺了。

医生问,住院吗?

玉明说,医生,住院医能医到什么程度?

医生说,不好说,能医得一半边会动就不错了。

医生说完忙其他了。

蔡仁陪根娟在病床前说话。根娟的神智已经很清醒。蔡义、玉明、蔡英在挂号处交钱。交钱时,蔡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妈呀,这种日子真会来啦!

蔡义听见了,蔡义伸向窗口交钱的手退了回来,他对蔡英说,英,东想西想不要想,做侬做颗良心的,想想你爸你妈把你养大,这种话说都不能说出口。

蔡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泪水说,爹,不怨天,不怨地,怨我自己的命苦。命中注定的苦,我心里晓得顾。

根娟在医院里住三天,就回到了家里。

还是岳阳的拖拉机把根娟从医院里拉回到靠石山村的,根娟在医院的第三天,岳阳去探望,走时玉明与蔡英跟了出来,在楼梯口,玉明问他拖拉机什么时候回去。岳阳一听就明白了,他对玉明说,唉啊,玉明,这样把你妈拉归去,你们二夫妻受挡不起村里的风言风语呢。

岳阳,受得起受不起,只得受。玉明说。

你们二夫妻比不得别人,别人受得起,你们真当会受不起。岳阳又说。

我们征得我爹的同意了,说不医了。反正医不起,也医不好。玉明说。

我跟我妈去死死掉算了。蔡英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英,做人不是做一日,是做一辈子,爹晓得你心里的苦。蔡仁说。

不知什么时候蔡义站在了他们的身后。蔡仁这样一说,蔡英的泪水呀又止不住地流,玉明也跟着流下了泪水,他把蔡英紧紧地搂过来,搂得紧紧的。蔡英嚎啕大哭起来,“妈呀,妈呀,你以后怎么让我做人呀!“哭着哭着,在玉明的手臂里软了下去。

过了年,阳春三月,根娟死了。

靠石山村里的人说,根娟死时蔡英没掉过一滴泪水,说蔡英没有良心,太没有良心了。

我没有掉过泪水吗?蔡英在心里问自己,没有,是没有。她恨根娟,恨这个娘。你死就死吧,为什么还要我背上个不孝子孙,没有良心,心似毒蛇的骂名。娘呀娘,你做死鬼来害我吧,你害死了我,我人死了,心才会死,心死才没有对你的恨。

 

十八岁那年春天,蔡英怀孕了。

怀孕了的蔡英疯了,不是全疯,只是有些疯疯癫癫。村里人说,这是花痴病。患了花痴病的蔡英每天早上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台门口的门槛上。

你来过靠石山村吗?

蔡英家的台门很大,有七户人家,台门朝南开,道地呈长方形,向北穿过道地,是台门里的堂屋,这样的堂屋在靠石山村有六个。这样说吧,一个台门里都有一个。平时空着,台门里的人就堆堆东西,夏天晒烟叶时的烟架;春天炒茶叶时放放茶机与炒茶锅;过年时架起石磨磨豆腐;办喜事祝寿辰时摆酒席;台门里的人过世设灵堂。等等等等,是个派大用场的地方。

是个大地方,接天通地,所以,它的朝向总是正对着大门口,在靠石山村,这样的台门对出去每一个方向,都是群峦叠嶂,山连着山,弯绕着弯。

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蔡英就坐在台门口,等着什么。只要有自行车从台门口过路,她就会站起来,轻轻地咧开嘴笑着,傻笑。要说蔡英的笑是多么的迷人,这是一个十八岁少女的笑,荡漾在白嫩白嫩的脸上。蔡英穿戴得太整齐,不是村里人,不可能知道她脸上的笑容是花痴病患者的病症。

自从玉明上高中后,蔡英就常常等待自行车的钤声。钤声响起来,就是玉明放学归来了。玉明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蔡英那等得住呀,她是天天在台门口听,只要听见铃声响起,都希望是玉明骑车回来了。蔡英早就打定主意,自己要嫁给玉明。玉明是三叔蔡义的儿子。根娟与蔡仁都看出来了,女儿看上玉明了。他们去跟蔡义商量,说英大了,想玉明了。蔡义乐呵呵地笑了说,这孩子倒是真有福了!唉,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日子过得真是快。嫁给玉明也好,是亲上亲。

婚事就定了。定了婚事,蔡义说,二哥,我也不想白捡你一个女儿,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在英的身上花的心血,我作主,玉明认你们当干爹干妈,给你们养老送终。

根娟与蔡仁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蔡英患花痴时,玉明已经高中读完了,去了县城的一家化工厂上班,是家大厂,是县劳动局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劳保待遇跟城里居民户口的工人一样,工资按劳计酬,玉明肯干,拿得比干了很多年的老职工还高呢。玉明抽烟了,平时抽金桥,有时也抽抽良友、喜尔顿、健牌。金桥二块六一包,就够牛的,不是城里的工人那抽得起,良友、喜尔顿三块五,健牌还要贵。根娟让蔡英劝劝玉明,烟不要抽了,费钱。蔡英不肯说,私下里还跟玉明说,妈老土,倡得来,才抽得起。是面子,村里人有几个抽得起。

蔡英怀孕了,可是肚子看不出来,玉明不知道,蔡仁与根娟也不知道。她疯癫后,蔡仁去请了一位先生来看,先生说蔡英怀孕了,犯的是花痴病。先生还说,蔡英是中了邪路怀的孕。问他是什么邪路?先生说是一只白老鼠精。蔡根娟一听就哭了,说辛辛苦苦养个女儿,被白老鼠精给糟蹋了。先生说,不要哭,邪路好办,就是你们做爹娘的辛苦,我有办法给你们的。问题是,她中邪路前一定有心病,等她病好后,一定要治好。

心病?蔡仁与根娟都猜不出蔡英的心病是什么!

先生说,已经病了,也不急一二日,我倒要看看这只白老鼠精到底有多少本事!当天,先生就在蔡英家住了下来。第二天,先生对蔡仁说,我昨天夜里看见白老鼠精了,这只白老鼠精厉害,已经能在夜里变人形了,白脸书生一个。你女儿睡着是笑的,她在心里喜欢他。

先生说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让蔡英的亲生父母背着蔡英在夜里过水,一直背到蔡英醒来为止。蔡仁与根娟愣了一愣,蔡仁问道,是不是一定要亲生爹娘?先生唉地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算出来了,她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先生说,她命中注定有救星,不要担心,就是救星有点弱。

先生问,你女儿许人了吧?

许人了,是我侄儿。蔡仁说。

这就好,你去把他叫回来,他跟你女儿有了血水情义,让他背也一样。先生说。

蔡义去叫玉明,告诉他蔡英病了,让他回家看看她。玉明支支吾吾的不想回来,说工厂里活忙,走不开。蔡义火了,给了他一个耳光,说英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她都快死了,你还上什么班?

玉明一听,脸“唰”地一下灰了起来。

蔡义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过夜水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的人都不太知道了,靠石山村人也没有人用了,有病一般就直接去医院,倒是医院里医不好的,反而去求神拜佛一下。听老辈人说,过夜水就是背着人在夜里不断地涉过一条一条溪流,溪流越大越好。背着的人不能落肩,不能过桥,不能换人,不能说话,不能回头。这些都没啥,问题是靠石山村没有像样的溪流,靠石山村人真是觉得那些溪流太小了,从来也没有给它们取过名字。离靠石山村最像样的溪流叫潜溪,有三四里地,溪面宽阔一点的地儿要快到丁村了,那就有近五里地。

最远也得背呀!

玉明背着蔡英,蔡仁、蔡义二个人跟在后面。玉明背得筋疲力尽,路上要歇好几次,人不能下肩,就让蔡英趴在他身上,让蔡仁他们扶着休息一会儿。蔡英是睡着的时候被背走的,先生说,白老鼠精迷入蔡英的身体后,是法力最小的时候,这个时候它不敢入水,一入水就会被水流冲走,然后融入水中,修行的功力全失。先生还说,这个白老鼠精法力不小,都成人形了,可能要下好几次水才能甩掉它。据他的预料,这只白老鼠精既然成人形了,应该能有跟人一样的思维,我给你们做几道符,挡挡它,如果它能识符,就会知难而退。

正如先生所说,白老鼠精的本事真不小,而且看来它对蔡英用情匪浅,玉明背着蔡英整整背了三个夜上。

第一天晚上来到了丁村,在一个水町步拦起来的、积水面足足有十几米宽的溪水里,玉明背着蔡英,蔡仁与蔡义扶着他们。

月光皎皎,照着溪水里无声无息的四个人。

走着走着,玉明突然觉得脚底下一脚踏空,一下子水没过了脖子。还好,他能识水性,人是浮了起来。蔡英却从他的背上离开了。玉明入水太突然,蔡仁与蔡义二人没有抓住蔡英。

蔡英被水流飘走,被町步拦住了,玉明拼命地游过去,把她抱住。蔡英沉睡着,一点也没有醒来,脸上还笑着,嘴轻轻地咬着嘴唇,像在跟谁偷笑。

玉明泄气地说,整个夜上白费力气了。

第二天,根据先生走时跟他们的交待,他们离丁村上游一点的水里。那是一条砩埠水面。水面也很宽,为了防止昨晚事再发生,白天,他们已经涉水试过水的的深浅了,用一根绳子大概齐地标了一下晚上要走的地方。这段水路应该是非常适合的,因为,它最深处约有一米五多,过水时,水不会完全淹没他们,又可以让玉明背着蔡英沉在水里,让水没住头。先生走时交待,这个白老鼠精法力高强,最好是把蔡英的身子全身没入水里。

在水没头顶时,蔡英只在玉明的背上哼了一下,上岸一看,蔡英仍在睡梦中轻轻地咬着嘴唇偷笑。那个夜上,玉明背着蔡英涉了七趟水,天麻花亮时,蔡英倒是醒来了,应该是白老鼠精走了才醒来的。

第三个晚上,玉明说不要去了,白搭的,那先生是骗钱胡说的,说什么年代了,应该送蔡英去绍兴第七人民医院。靠石山村所处的这个小县城没有专门治疗精神病人的医院,有人患了神精病,送到绍兴第七人民医院去。玉明在早上回来的路上就对蔡义说,应该送蔡英去绍兴。蔡义也跟蔡仁说过,是不是送蔡英去绍兴,蔡义倒也同意送去,根娟也同意了。不过根娟说,今天晚上再试试吧,再不行,只能送医院去了。

事情就出在这天晚上,玉明背着蔡英走进溪流,涉过溪流快到岸边时,蔡英在他的背醒来了,醒来的蔡英在玉明的背上哭泣起来。玉明心里一慌,脚底下滑了一下,人就摔了。这一摔,蔡英落入了水里,玉明的脸被石头磕出了血,口子还很大,血流不止。蔡英呢,蔡英也流起了血,蔡英的血是从大脚根流下来的,血流在水里,月光下,水中浮起一团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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