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说《葬》
(2008-08-03 18:08:55)
标签:
家庭丧事阴界八仙小山村杂谈 |
分类: 如烟而行 |
在我居住的小山村里,死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说的不容易不是死亡的本身,死亡的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容易的。我说的不容易是他们身前死后的一些事在心里。这些年,我接受着亲人们不断地离去的事实,他们死亡的形式在我的梦里成了另一种生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担。在心里想起这些死亡时,我会突然被它们击倒,沉默中,或者就是这样用手指打着键盘时,泪水,或者是心酸,让我一个大老爷们似乎是不堪一击。
我现在只像一个过客一样回去看看,一个为世事所流浪的人,以探望父亲的名义回家。父亲很老了,老得我不至一次地想象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地离去,像母亲的离世,只留给我们四个月的时间搀留。我回去看父亲,是想给父亲一些安慰,一些幸福。其实,最后还不如说父亲给了我幸福。回到小山村,回到父亲的身边,老父亲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你不知道,一个老农的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的动人,沉醉。我也便觉得很很幸福了。
我们面对幸福的笑脸时,其实,最幸福的还是我们自己。
这个小山村有我大姐,姐夫,外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每当我回去时,他们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擦亮了。这个小山村,有我的父老乡亲们,他们面对我的出现,总是觉得很是意外,开口总问,你回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这样的问候,在我们这个小山村是此起彼伏的,因为,像我这样为世事流浪,抛弃小山村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们有的像我一样回去,清明,春节,亲人离世,或者就是为了一份怀念。有些呢,好像是永远不回去了,不想回去。不管是回去的,还是不想回去的,他们现在的生活都盛满了父母对他们的期望。
这样的期望呢,就是让我常常心酸的原因之一。
在我居住的小山村里,期望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父母是以一个被期望命名的整体事物一样而存在,这种期望太沉重了,沉重的伟大,这种伟大是以教育的名义来实现的,这种伟大从来都是沉重的。在我的小山村里,为了这种伟大付出的沉重越来越沉,沉到会压死人了。
本来这个小说很想写写我母亲,可是,当我动笔写时,我不愿写我母亲了。我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生活在我这样的小说里。
我母亲离开这个世界,是我对生命有切肤之痛的真正开始。我母亲死了,她死得那么突然,好好的,好好的人,她就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她要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死了。短短的一天时间,母亲在杭州就被确诊为结肠晚期,医生说,她最多只有四到八个月。医生的话我向来是不大相信的,然而,这次却非常正确。母亲熬了四个月整后,就死了。这短短的一天里,我不在母亲的身体,在整整四个月里,我只有少量的时间在她的身边,我不知道应该对母亲的死负背多大的十字架。
母亲去死前大概是有很正确的预感的,她在医院的最后一天神志很清楚的,她说我要回去。我妻子与我姐说不能回去,回去太热。母亲说,我要回去,你们不让我回去的话,我就一头在墙上撞死。其实,母亲那有力气撞墙,这只她要回家的决心。
母亲在死亡时,仍然活在习俗里眷顾我们。虽然,她回去时还精神不错,可是,她一定要让大姐打电话给村里的姐夫,让他到村口来烧稻草,说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村里以后出现意外的话,过意不过去的,也会让我们被村里人以口实。
母亲的葬礼是完美的,她去世时日子连着三个黄道节日,去世前还拉了一次屎。要知道,对于一个结肠癌晚期的人来说,拉屎是多么不易的事。母亲拉了一个滚圆的屎,在我的老家称为黄金团。为母亲主事的风生说,好呀,这是兆示子孙后代吉祥如意呀。
就在替母亲办丧事的时候,我也真正知道村里其实办丧事越来越难,不是钱,而是人。人手越来越少。八仙凑不齐了,现实现生活里,是一个与我家有过节的八仙没有来,一个八十几岁的八仙来凑的杠。我本来在小说把这个人写得很阴暗的,可是,这样的叙述竟然阻碍重重,写不写去,我只能推到重来。再写时,我把内心的冤气化解成了一种葬礼本身要走向没落,然而,乡亲们仍然做着无比坚强的努力。不知是不是母亲的在天之灵在看着我,不让我把仇恨带进我的小说。
还有,小说里那个梦,那个梦一半是真实的,另半也是真实的,是二个梦的组合。我确实梦见过我怀里的父亲,确实我也无数次梦到过阴界里的贫穷与肌饿。我们的精神世界出现变化时,这过程或多或少地会让我们的灵魂似乎走投无路,无所适从。虽然,这可能是一种臆想。然而,难道人类的整个思维不是臆想的吗!我常常坠落到一种状态,那就是,当我们的身体消亡了时,我们的思维到哪里去了?到哪去了?这好像不是一个科学命题,而是一个哲学命题。
我心痛于那另一个世界的贫穷,并不是有多少高尚,而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我身边很熟识的亲人,好友,邻居。我看着他们在阳间的生活如此的清苦,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因为我们习惯的改变而沦落,而且是,这种沦落是阳间现实的清苦时,内心的震动无法语诉。
在我村子的公路修通前,在我村子里,死亡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挑砖,水泥,吃的,喝的,都要去五里地外的地方手提肩挑回来。有多少砖是挑回来的,有多少水泥是被挑回来的,有多少吃要挑回来的,有多少喝要挑回来呢。反正,一个人死去,几乎要动用全村的劳动力。不管农闲还是大雪天。
一个短篇小说,远远无法写全这些苦。我只是,好像是总结性地说,这一切都要完了。再去赘言已没有必要了。我的这个小说只是想说,一个世界的背后还有一个世界,那是我们每个人天堂,或者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