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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茶香(5)

(2007-11-15 18: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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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分类: 小说空间

 

快过年了,村子渐渐热闹起来,村里小店里的货架摆上了金版大红鹰、蓝利群、苏烟等,这些香烟在平时是极少摆放的。店里的那张八仙桌也没有空闲,麻将场头是一场接一场。

财夫也算是村里的麻将高手,不过,那是从前了。打麻将脑子要转得快,财夫的脑子是不错的,他茶叶账算得一清二楚就是个证明,不过,速度是慢的。慢了不行呀,别人会催促的。财夫这个时候脾气会差些,说慢点会犯法,算一算也不行,还不如到我的口袋里把钱抢去好了。眼睛要好,打牌的人有意无意地总会趟浑水,眼睛不尖,就会失碰只,挺牌就慢。耳朵要灵,财夫的老耳朵近乎失聪,当然不灵。所以,财夫只能跟那些与他一样年纪的老八辈去打麻将,可是,财夫自恃麻艺出众,不屑与他们为伍。

过年了,外出的村里人陆续回来了,云烟与云亮也归来了。也去小店里打麻将。财夫就常常去支他俩的牌角。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打麻将也一样,旁观者一摇头,一长叹,一大笑,其他三人都会从中揣摸出一样东西来。财夫自认为是麻将高手,对云烟的牌技常常出言指点,告诉云烟牌应该怎么打。云烟打麻将纯粹是玩的心态,几乎每局牌不是做清一色万,就是做清一色饼子、条子,而且,跟财夫打牌时不同,现在年轻人打牌,作法五花八门,一个晚上不知换多少种换法呢。财夫耳聋,听不真切,他常常以为还在玩前一种方法呢,还照老方法指点云烟,常常闹得云烟哭笑得。云烟打牌是老输的,你想呀,那能局局让你做出大牌来,这点财夫的讲法是对的,他总对云烟说,搓麻将是要看牌势的,牌娘好做大牌,牌娘不好不要做,是赶胡。牌娘不好你还做,大牌乱打,等你做得挺,别人胡去了。云烟的个性像财夫,犟,那会听他爹的,一如既往地做大牌。就老输。气得财夫说,你这样打牌,太公大侬会哭啦。有时候还举起手要打云烟,伸到半空想起来云烟是大人了,自己笑笑又放下来了。当然,云烟也会有赢的时候,也有牌风顺的时候。云烟瞎打,财夫常常指出错误,可是,转一圈,云烟抓回了比财夫预期的更好的牌,财夫就呵呵地笑着说,妈打,牌是不讲理啦,歪打歪来。

白天,财夫支云烟的牌角,晚上,财夫也去支云烟的牌角,一支就忘了时间,云烟就会说,爹,天冷,你归去困去。旁边的人也开玩笑,老太公,你归去,再不归去,你老太婆赶来发火呢。财夫就会抬起手腕来看看表说,嘿嘿,时间是快,十一点多了呢。可是,身子还不动的。看着看着,鼻涕水就下来了。财夫擦鼻涕水跟条件反射似的,捏住鼻子,哼了一声,把鼻涕打出来,往地上一甩,或是在凳脚上,或是在墙上,或是翘起鞋底,擦一擦就继续看牌。云烟看见了就说,爹,你归去困去,天气冷,人要冻掉的。财夫说,不冷的,铜榻里的火还旺着呢,你妈在里面埋了很多炭呢。云烟说,天气冷,妈一个人困觉脚下冷,你归去给她焐脚去。

财夫就走了。

财夫又接到茶机厂打来的电话,问财夫什么时候去买茶机。入冬以来,茶机老板打来四个电话了。第一次国燕明确表示反对,说六农命也丢了,还去买,你买了还不让云亮砸了。财夫就作罢了。第二次打来,财夫跟国燕商量,国燕没好气地说,要买你买,我是人不会有几日好活了,茶叶也没有几日会摘了的。第三次打来,财夫没有跟国燕商量,他直接在电话里给回了,他说,妈打弄,你们的茶机会死人的。

财夫接起电话,一听便听出来是茶机老板,他说,对你说过了不要,你还打来。茶机老板说,财夫师傅,茶机现在作了很大的技术改进,绝对不会压手了。财夫便有点动心了,他想跟国燕说,可是又不敢跟国燕说。国燕的身体似乎真的是越来越差了,村里人不止一个人对财夫说过,国燕的身体是不对了呢,应该去城里看看。财夫要国燕去城里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国燕说没事的,老毛病,看也没用的。财夫让云烟与云亮问过国燕,国燕也对他们说,没事的,放心吧,弟,妈的病是老毛病,一年到头是这样的。一整个冬天,国燕就像一条冬眠的蛇,除了给财夫做饭,就是躺在床上。儿子们打电话来问候,问她为什么老睡着。她说,冬天里有什么事好做呢,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呀。

国燕只跟财夫说过,她的肚子好像大了。财夫说,肚子大么好呀,人壮起来了。国燕闹不明白,自己的肚子为什么会大起来,胖好像是不像,手肩,大腿,身子都没有多长多少肉起来,就是肚子大了起来。那团肚子里的气倒是没有了,不过,肚子总觉得沉甸甸的,胀得慌。饭也吃得不多,一吃就饱。撒尿拉屎要很长时间,尿量特别少,拉屎就一小段,半天拉不出来。睡在床上,转个身,肚子好像是一块被翻动的大石头似的。这些,她都没有对财夫说,对财夫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国燕觉得财夫是不会关心这些的,财夫只是关心他的茶叶,关心他的茶机。她也不想对儿子们说,去医院查了多少次了,都没有查出什么病来,钱花了不少,有什么用呢。国燕知道,儿子们并不在乎钱的,可是国燕心疼。

茶叶老板的电话是响了很长时间的,财夫没听见,国燕是懒得接,天气太冷了,动一动,被子里的热气好像会跑完似的。其实,天气并没有国燕感受的那么冷,再说了,财夫还在楼下烧火呢,屋子还是暖和的。电话响得长长久,国燕想,财夫是不是出去了,便起来接。她接起来才说问了句“你是谁呀?”财夫的声音便也响起来,财夫说,喂。茶机厂厂长说,你是财夫师傅啦?

国燕基本上听完了财夫与茶机厂厂长的对话,听到财夫说,等过完年我会来看时,她便放下了,又睡了下去。

财夫烧好晚饭,上楼来问国燕,财夫说,国燕,晚饭你起床吃,还是端上来给你吃啦。国燕没有出声。财夫以为国燕睡着了,坐到床沿上推了推国燕又问,国燕,吃晚饭嘞,端上来给你吃,还是你起床下楼去吃啦。国燕蒙着被子说,我不要吃。财夫说,啊,等一下吃。国燕还是蒙着被子说,我不要吃,你跟云烟吃掉好了。财夫还是没有听清楚国燕说什么,他俯下身子把嘴凑到国燕的耳朵边上又说,国燕,吃晚饭嘞啦,饭端上来吃,还是你落去吃啦?国燕的身子抖了抖,财夫没有感觉到。他见国燕没有答应,就说,云烟打麻将也没归来,你现在不要吃,索性等他自己归来,我不去叫他了。说着,财夫便脱了鞋,人坐上了床,把脚伸进被子里去。财夫的脚碰着了国燕的脚,国燕收了收她的脚,向床里勾了勾身子。财夫嘿嘿笑着说,我的脚冰冷的吧。

天上的云是好像压在后门山上了,夜里可能要下雪呢,广播里说是没有雪呢。财夫又说。财夫没有说完,国燕却转了个身,起床了。她用手臂支着床,挪了好几下,才坐直了身子。财夫想扶她一把的,国燕却不让财夫扶。她也不说话,就自顾自穿着衣服。

又怎么啦?财夫说。

我会怎么啦!国燕说。

接个电话也要生气,你的气真多。我说过了年去看看,话是这样说,你说不要买,就不要去买好了。财夫说。财夫想起来茶机老板的电话了,国燕肯定是不高兴了。

我那会管你买不买茶机啦,凭你买呀好,不买呀好。国燕说。

楼梯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是云烟上楼来了。财夫也把脚从被子里抽出来,趿上鞋,下楼去了。云烟走到床前,看国燕在穿衣服说,妈,天气冷,你不要起床了,我端上来给你吃吧。国燕说,困了一天了,躺得人不舒服。

妈,今天有点赚。云烟把国燕的裤子送到面前,乐呵呵地说。

骗造话。国燕说。

真的,赚了五百多。云烟说。云烟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钱来,数给国燕看。

今天你介有本事啦,不要晚里全部倒出去还。国燕也是乐呵呵地说。国燕的裤子穿了一半,然后,她要下床来把裤子再穿整齐。她向床外挪时,手在床上撑了好几下,她觉得撑不动自己的身子。云烟看见了,马上把双手托在国燕的胳肢窝,用力把国燕挪到了床沿上。

妈,你落床时常常这样吃力吗?云烟问。

有的时候是这样,有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国燕说。

你体虚,明天云亮上来,让他给你买几盒红桃K。云烟说。

不要,这种东西吃吃有什么用场,只要会吃饭,饭吃饱比什么补吃都好。国燕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现在胃口也不好,一餐饭才吃一点点,你本来就贫血,吃红桃K还是很有用的。云烟说。

 

 

真的过年了,国燕家可热闹了。大女儿一家人,小女儿一家人,云烟一家人,云亮一家人,还有老小云明,都回来了。

财夫祭完祖先,大家说说笑笑地把菜往灶台上端。天气冷,菜都凉了。云亮一碗一碗地把菜碗细心地放到蒸架上,这可要放得仔细点,菜太多,放得不好会放不下,放得不稳,菜汤会浪出去。云亮码了三层,码得像玲珑八宝塔,还是有几碗菜码不上。他说,算了,荤菜反正没有人会吃的。真正好吃的菜还在后头呢。云亮说的好吃的菜,其实就是些蔬菜,像猪油渣炒腌白菜,黄毛菜烧煎豆腐,番薯皮肚,豆腐干小炒等。家里穷的时候,国燕穷家所有,桌子上也端不上几样,可是,有得吃了,儿女们最爱吃的居然是她做的家常小菜。

就要开吃了。八仙桌当然坐不下,一张八仙桌哪能坐得下十七八个人呢,八仙桌上再放了一张团桌。这张团桌做得比别人家的都大,这是国燕的主意,她对做团桌的木匠师傅说,木匠师傅,我家里人多,你要做得大点。木匠乐呵呵地对国燕说,谁不知道你们家人旺,财旺,你做人真是有味道呀。可是。这张团桌还是坐不下那么多人,挤了挤,还差一个人。

云亮说,我要烧菜,你们先慢慢吃。

国燕说,云亮你吃,年夜饭是要妈烧给你们吃的。

云亮就开玩笑说,妈,你几年没有烧年夜饭了啦。

是呀,国燕很多年没有烧年夜饭了。不知是哪一年,云烟对财夫与国燕说,爹,妈,你们从小把我们养长不容易,从今后,年夜饭,我们烧给你们吃。从此,好像国燕与财夫就没有烧过年夜饭了。当然,不要烧年夜饭,并不是国燕身手不动地坐着了,她一点也闲不住。豆腐早就做好了,煎豆腐煎好了,油腐早就炸好了,猪头冻早就打好了,粽子早就包好了,鱼,肉,菜,葱,蒜,甚至姜,国燕与财夫早就准备好了。灶间的柴,全是硬柴火。反正,每一样菜上头,都有财夫与国燕乐呵呵的笑容与等待,过年永远是财夫与国燕的苦事,乐事,乐此不疲。

 国燕真的想烧一顿年夜饭,也不知为什么,国燕很想烧。她从板壁的钉子上取下围裙,径直往灶台上走去。云亮夺下国燕手里的围裙,围住国燕的身子,把国燕往桌子上推,边推边笑着说,妈,你还当真了,不行不行,快去吃。我烧一碗,你们吃一碗,要吃得快,吃完我们要去搓麻将的。

云亮推得太急了,国燕的脚交错不及,差点跌倒。云烟看见了说,云亮,你力气小点,妈的身子虚。你看,妈差点摔倒了。

可是,国燕真是很想烧一顿年夜饭,她坐下了又想起来,她对云烟说,我去帮云亮烧镬窠。云烟说,妈,你坐着,你要烧还不如我去烧。

国燕便坐下了。

云亮在灶上忙着,云烟也在桌子上忙着。云烟问谁喝酒?

迷迷高声喊道,我喝我喝。

云烟说,去,小孩子哪能喝酒。

迷迷说,只许你们大人喝,我为什么不能喝?说着便敲起碗沿。

财夫说,你要喝,就让大伯伯倒满。

迷迷说,我骗骗大伯伯的。

一桌人便哄然地笑起来。云亮从灶台上赶过问,有什么事这么好笑。云烟的女儿幸幸说,二叔,你炒你的菜,我们等着要吃的。云亮说,菜便会来的,一开炒怕你们吃不及。迷迷突然大喊起来,爸爸,爸爸,锅里烧起来了。云亮回头一看,真的,锅里烟气冒起白烟来了,赶紧跑了过去。云明说,这只猪,逃脚倒快啦。云亮属猪,云明的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吃完饭,照例是分压岁钱。桌子上的碗筷也没有整,财夫便迫不及待了,他问国燕,钱放在楼上,还是带在身上。国燕说,等碗移掉再分好嘞。财夫说,碗等他们走了好整的,先分压岁铜板。国燕便从裤腰的小口袋里掏出钱来给财夫,

财夫说,你分吧。你是奶奶,外婆。

国燕说,你分,你是爷爷,外公。

财夫便开始分了。他先分给大外甥士龙二百,说外公笨,钞票少,分点意思意思,高兴高兴的。外甥不要,他父母也说,士龙是不要了的,像别人这点年纪是应该去挣钱给点外公外婆用了。财夫说,等工作了,再给我们用,我们会高兴的。国燕也说,是呀,要拿着的。大外甥还推,国燕对大女儿说,你说一声,让士龙拿着。大女儿便说,那让外公外婆高兴高兴,你拿着,等自己挣钱了时,要好好孝敬外公外婆的。士龙还是不要,推着。大女婿说,拿着吧,记着妈妈的话,等工作了,要对外公外婆好些的。

财夫分给幸幸、外甥女丽丽、小外甥义义一人一百。幸幸、丽丽都上初三了,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也推着不要,在财夫与国燕的劝说下,也拿着了。迷迷小,财夫就给他闹着玩,财夫给他一张一百的,他拿着了。财夫又拿出两张崭新的十元,说迷迷,爷爷给你二张,换你一张。迷迷便把一百递给云亮老婆,来抢这二张十块头。抢着了低着头把二张十块头小心地折了,放入他的裤袋里,然后用手摁得牵牵的,抬头看着大家笑。一桌人哈哈大笑说,真是个小傻子。云亮说,儿子,你被爷爷骗了。迷迷扭着头说,我有两张,你们只有一张。云亮的老婆说,迷迷,爷爷给你玩玩的,把这二张还给爷爷。迷迷说,不行,不行,这是爷爷给我的。国燕说,迷迷,奶奶也给你一张。国燕取出一张五十块头。云亮说,不要了,不要了,爹分过了。国燕说,要拿着的,年年是这样分的。财夫说,要拿着的,爷爷奶奶都要高兴的。

财夫分完是云烟分,云烟分完是云亮分,云亮分完是云明分。这样分下来,几个孩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把分到的钱都交给自己的父母,把钱交给父母时一再交代说,不要丢了,不要掉了,回去要还给我。云烟说,云明,你吃亏了呢。云明笑着说,等明年我就不吃亏了。云明今年刚结婚,财夫与国燕都等不及了,想抱孙子了。云亮说,等明年我们分双倍的压岁钱给你。云明说,不要双倍,一年长一倍就行。云亮说,去你的美吧。

分完压岁钱,就是放焰火。云明买了二个四百多块的焰火。他说二个都放了,财夫说,放一个好了,还有一个等夜里十二点钟放。云明说,十二点钟搓麻将歇勿落的,还是现在放了吧。国燕说,要等到十二点钟放的,守夜守夜是要守呀,麻将常常好搓的。

焰火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蹿上满天星斗的夜空,无比绚丽地绽放开来,似乎把整个山村都照亮了,照美了。这应该是今年村里最大的焰火,最美的焰火,村里很多人惊叹于它的美丽,放下饭碗走出屋子站着,看它们在水晶般透彻的夜空飞舞,那呼啸声中夹带着巨响,更把这灿烂衬托得震撼人心。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云烟他们准时放下手里的麻将,燃放了另外一个焰火。国燕与财夫都没有睡,国燕本来是想去睡的,财夫说,焰火这么好看,难得看的,你也看看。国燕就等着了。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云烟问国燕,妈,好看否啦?国燕说,好看呀,就是坏钞票啦。云烟说,这点钞票不多,你看多好看呀。国燕说,让你们钞票挣得多些,年年放,我与你爹年年看。

是个正月十五吧,云烟接到财夫的电话,说国燕这二天天天躺在床上哭,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说财夫恶。云烟想,哎呀,父母又吵架了。国燕与财夫似乎常常吵架的,原因很多,比如,有一年暑假,云亮说让迷迷去外婆家待一段时间。财夫问为什么不来家里呢。云亮说你们摘茶叶忙,迷迷外婆蚕桑落台了,比较空点。财夫说,去外婆家不像样的,有爷爷奶奶,孙子哪儿也不去。财夫让国燕去城里带迷迷,国燕那几天人有点不舒服,等了几天才去城里,可是,去城里后才知道,迷迷去外婆家已经好几天了。云亮说是,你们几天不下来,我要上班没法带,先让迷迷去了。国燕说,那把迷迷去接来。云亮去接了,谁知道外婆不让接,说让我也带段时间,爷爷奶奶常常好带的,外婆是带一天是一天的。国燕回去对财夫一说,财夫便不高兴了。外婆他们会怎么说?会说我们连孙子都不愿意带。国燕说,你多想了。财夫说,怎么是多想呢,肯定会这样说的。说着说着,两人便吵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吵得财夫一气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还威胁要喝农药。国燕哭着给云亮打电话,说让他去劝劝财夫,真是要喝了农药,我做娘的怎么向你们儿女交代。就这样,有时是国燕气得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地怄气。有时是财夫气得躺在床上不起来,谁劝也不理。云亮他们不在父母身边有十几年了,不太知道父母为什么吵架,也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和好的,只是吵得太凶了时才回去解劝解劝。用云烟自己的话是,年迈的父母就像一对小孩,吵架是常事,不吵倒不正常了,只要吵过能和好就好。还说父母吵架知道得越少越好,老去劝,反倒不好,毕竟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在父母身边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相依为伴,吵架,或许生活寻找的一种平衡。作为儿女,只要有一种态度,就是对他们好,让他们知道儿女对他们是好的就行。农村里许多子女与父母不和,往往就是看不惯父母年迈时的一些举动,最后演变成对父母的不满,甚至反目成仇。

是不是财夫又提茶机的事了呢?云烟想。在家里时,财夫又对云烟说,最好是开春还是买台茶机。云烟说,爹,你跟妈两个人,身体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不要去买了。云亮听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爹,你还要去买茶机,你只要把妈照顾好,便得了。说到底,你做茶叶能挣几个钱啦,人健健康康是好的,现在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还是照顾妈要紧。财夫说,你现在说我能挣几个钱了,不是我跟你妈做死做活做,那能养得活你们。云烟说,云亮,你少说几句。云亮轻轻地对云烟说,哥,你不知道,爹这个人是一点数账也没有的呢,他现在的眼中就只有茶叶,你给他卖的价钿越好,他越会做,妈不去茶山里,他嘴里不说,心里气着呢,妈心里对爹的想法一清二楚,肯定会跟去摘的,妈哪里会吃得消呢。云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父母就是父母,劝得理劝,劝不理,只能随他们去。云亮说,我是坚决反对爹买茶机的,他真要买,我就分茶山,我们每人一份分掉,我就包给别人摘,要不就斫完当柴烧。

云烟给云亮打了个电话,说要不把妈去接下来吧,住上几天。云亮说,好吧,我看还是带妈去医院里再彻底查一次,妈的身体一定是另外有病因,一定要查准了。云烟说好的,带妈查查。

医生问国燕,你哪里不舒服啦。国燕说,人没有力气,肚皮胀,脚重。医生摸了一下国燕的肚子,神色便凝重起来。他对云烟说,先去做B超,做B超不行的话,再做X光透视。B超室在四楼,云烟他们要上四楼去。走到滚梯口,云烟让国燕走上去,国燕说,我脚没有力气,站不牢的。云烟说,那我们走楼梯。云烟扶着国燕,国燕一步一步地走着,每走一步脚似注了铅一样。

云烟说,妈,你身体怎么会这样弱呀!

国燕说,妈也不知道啦。

B超室人很多,排到国燕时快十一点多了,医生问国燕,尿憋得饱不饱啦?国燕说,厕所是不想上的。医生说,那你多喝点茶,再等等。云烟去替国燕打水,茶桶边没有杯子,云烟让国燕在走廊的凳子上坐好,对国燕说,妈我去买一次性杯子,你等等。

国燕喝了五杯口,等了大约四十分钟后,对云烟说,云烟,妈要上厕所了。云烟说,不能去的,我去找医生。

 

十一

 

半夜。财夫在灶间烧夜点心。国燕病了,是什么病?国燕不知道,财夫也不知道。县医院的医生给国燕照完B超,说国燕的肚子里有大量不明积液,需要住院进行彻底检查。云烟当即就决定去杭州。云烟兄弟对县医院彻底地不信任,甚至是恐惧。

还有一月的时间要开摘茶叶时,国燕从杭州回家了。财夫问云亮,云亮,你妈是什么病呀。云亮说,爹,妈的病是重得不能再重了的,你要好好照顾他了。财夫说,什么病呀。云亮说,医生说是无法医的病。财夫便不问了,他坐在云亮家的沙发上的,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有病总要爹照顾你妈的,看来今年的茶叶是泡汤了,茶机也不要买了。国燕问云亮,云亮,妈是什么病嘞?云亮说,妈,你没有什么大病,医生说,你是身体太虚,要好好养,不能去摘茶叶了。国燕说,只要会动,你爹不会让妈歇着的。云亮说,我知道的,我刚才还故意对爹说,你的病是重了,要他好好照顾你,茶叶不要摘了。爹说他会照顾你的,茶机也不买了。国燕“嗬”了一声,睡着了。

云亮本来打算是让国燕住在他家,可是国燕说要归家去,云亮也没有勉强,把她送回了家。国燕一回家就躺到床上,起不来了。过年还好好儿的国燕,怎么一病不起了呢!能起得来吗?本来就体虚的国燕,在杭州医院的十五天时间里,她做了一次胃镜,一次肠镜,抽了大量的腹水。国燕得的是结肠癌。云亮能给财夫说吗,能给国燕说吗?医生建议是连肠镜也不要做了的,可是,胃镜与抽腹水化验,都没有发现癌细胞。云烟与云亮希望出现奇迹,国燕得的不是肠癌。结果出来后,医生说,可能还有四个月,最多是半年。云烟与云亮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不变,还不如不做。胃镜与肠镜,其中的任何一样,一个正常人都会痛心裂肺。

国燕呀,就是这样被击倒的。

财夫用的是煤气灶。煤气灶是架在一张学生桌上的。村里原来有个小学,不办有二十几年了,云烟、云亮是村小学读出来的,到云明要读时,村小学关闭了,说是生源不够,兼并到高头小学了。后来,高头小学也办不下去了,并到秦岩小学去了。秦岩小学本来是个完全中学,生源不够后,就只剩下小学部了。村小学停办后,那些桌子、凳子都被村里人偷偷拿回了家里。财夫搁煤气灶的这张桌子就是。现在村里人几乎家家都有个煤气灶,灶台只用来烧饭,炒菜一般用煤气灶。煤气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你想呀,灶台生起火来费柴火不说,就是起火、熟锅少说也得十来分钟,煤气灶一打火,五分钟一碗面条煮好了。还有,用煤气灶的好处是,现在一到花开季节,满山遍野地山花烂漫,山川又妩媚起来了。大集体的时候,一入秋,队长就忙着分山,干什么?斫柴呀。一个秋天斫的柴要差不多烧一年。如果谁没有在秋天里斫够柴,那么,除了借柴,他只能生吃了。借柴的故事并不是没有,比如,分到的柴山光秃秃的,你就斫不出柴来,手可以种出庄稼,却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去种些柴火,没办法的事。比如,有人懒,斫的时候偷懒,柴难道会自动飞到柴间里来。斫柴是村里人每年最繁重的活之一,甚至比双抢时割稻种田还要累。然而,最累,也得去斫柴,斫够柴,才能烧熟收获的五谷杂粮。财夫与国燕不愁柴烧,或者说,如果给国燕、财夫任何一块土地,他们都能折腾出名堂来。现在,财夫与国燕不用斫柴了,你看,财夫轻轻一打,蓝色的火苗便“刺刺刺”地响起来,锅里的水便冒着热气滚动起来。那些油香、菜香马上钻过楼板,飘到国燕的鼻子里。

可是,国燕能闻着香味儿吗?

财夫做的夜点心是方便面,牌子是康师傅。这个牌子是国燕定的,说吃来吃去,就算这个牌子的方便面还香。云亮就一下子批发了三箱回来。财夫做方便面很有耐心的,他只做一包方便面的四分之一,面要煮得糊糊的,不能让国燕吃出生面的麦浆味来,调料包的料要煮得透透的,跟面一样,不能让国燕吃出辣椒的呛味来。水也要煮得合适,干了,国燕吃着说黏嘴;多了,国燕会喝得太多,国燕不能喝太多的汤水,喝多了肚子胀。多余的汤,国燕其实可以不吃,倒掉。可是,国燕特别想喝这面汤,不顾财夫的劝说,夺着喝完。财夫就把汤水烧得不多不少,刚好能浸着面。国燕有时会很生气,说财夫太恶,做点方便面,连汤也不让她喝痛快。财夫说,你汤喝得多的话,肚子吃不落的呀。国燕说,反正要死的,早点死更好。

除了吃方便面,国燕还喝粥。什么样的粥呢,不用新米烧,而是用剩饭。财夫轻轻地打开煤气灶,让那蓝色的火焰“刺刺刺”地烧起来,把锅烧得热热的,再把剩饭放进去,拿着铜勺在锅里把饭一下一下地挖煳,再冲入开水烧。冲入开水时,锅里会“刺啦”地响起来,那饭香会非常浓厚地飘上楼去,国燕闻见了,就知道财夫挖饭的时候用了多长时间,焦味能香到什么程度。她那点很小的食欲会稍稍地冲动一下,尽管她最后会吃得很少。

从杭州回来快有三个月了吧,国燕一直躺在床上,起床要扶,下床要搀,撒尿拉屎要携,下楼,更是要背着她。吃饭要喂,洗手要替她揉,洗脸擦身子要抱着她。可以说,国燕的生活一点也不能自理。她现在是一个病人,重症病人,重得不需要待在医院里治疗,而是待在家里等着生命的终结。

财夫说,国燕,这样重不重呢?

国燕有气无力地说,勿重,刚刚好。

这是财夫在给国燕揉背。国燕睡得时间稍稍长一点,背后心就疼。国燕现在是骨瘦如柴,躺着躺着,骨头就生生地疼。财夫就给国燕揉背,不能揉得太重,揉得太重了,好像会把国燕包着骨头的皮揉破,现在国燕的皮肤好像一层打潮了的纸,一不小心就会被财夫揉穿。也不能太轻,太轻了,国燕会没有感觉,对那酸痛不起作用。开始的时候,财夫就不懂这个,他一上手就力气很大,好像在茶锅里压着茶叶呢。国燕说痛死了,你存心让我死得早点。

生病的国燕脾气很大,她骂财夫说,你想把我弄死呀,想我早点死的话,你只要讲声,我马上会去死的。财夫很委屈地说,国燕,我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心呢,几十年夫妻,你还不知道。国燕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去买茶机,只知道挣钱,不顾我死活。财夫说,我不晓得你的病有这么重呀,晓得你的病有这么重,我就是畜牲,也不会这样待你的。国燕说,你就是畜牲,你就是希望我死。财夫说,国燕,我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你身体不好,不要瞎想,瞎想,身体是养不好的。财夫说完,又给国燕揉背,一边揉一边问国燕,痛否痛?国燕不说话,低着头不说话。其实不是国燕有意低着头,国燕实在是没有力气让头直起来。财夫的话她也听见了,财夫的手劲刚好合适,她就懒得开口说话。她的后背在财夫的手里一丝一丝地热起来,热起来,越来越舒服了。国燕说,不要揉了。财夫说,再揉一揉。国燕又不说话了。揉了一会儿,国燕又说,不要揉了。财夫说,再揉一会儿。国燕又生气了,叫你不要揉了,再揉后背又冷了,我要躺下。财夫才扶着国燕的肩,轻轻地把国燕放到枕头上。

国燕的后背大约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揉一回,白天黑夜都如此。国燕不愿意叫财夫,可是又受不住,背酸腰痛时,她会不停地翻身。国燕一翻身,财夫便知道国燕的身子骨酸痛了,他马上起来替国燕揉。

撒尿拉屎国燕是会叫财夫的,因为,她实在是一个人起不了床,财夫几乎是抱着她起来,然后携着她蹲到痰盂上。撒尿,国燕要在痰盂上坐十几分钟,如果是拉屎,国燕至少要坐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财夫的心实在的细,他很认真地倾听国燕的尿激在痰盂上的声音,听声音他就知道国燕拉了多少尿。云亮交代过他,一定要注意国燕的尿量,好适当地增加利尿片的药量。

国燕现在吃的药都是利尿片,吃它完全是为了减少国燕身体内的腹水,开始的时候,国燕每餐吃一粒,尿量就不少了,现在是吃六粒,尿量越来越少,肚子却越来越胀,肚子里的水实在没有地方去了,它们就冲向了国燕的腰部,胸部。国燕的身体鼓鼓的,倒像一个发胖的人了。

财夫,你问问云亮,我到底是什么病嘞。国燕拍着自己的肚子说,肚子里的水好像咕咚咕咚地在响。三个月了,国燕总算知道了财夫的心。她差点冤枉了财夫,这个在她床前尽心尽苦地照顾的男人,跟她风雨一肩地度过了近五十个年头,以前她一直不认识他的这份心,她以为财夫的眼里只有活,只有茶叶,只有茶机,只有钱,没有她。

云亮说过,你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身体太虚,要好好养。财夫说。

财夫,我会不会是肚饱病啦。国燕突然对财夫说。

瞎说,好人不会得这种恶病的。财夫听见国燕的话,吓了一跳。肚饱病是农村里的说法,其实就是腹水,以前不知道是什么腹水,肚子胀实了,把人胀死了,他们就理解为肚饱病。财夫吓一跳的原因还有,他以为国燕知道了自己得了重病,云亮是对财夫说过,国燕的病重得不能最重了,连医院也治不好了。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国燕的,为了保密,开始时,云烟兄弟几个商量,连看望的人都要限止,人多了怕说走了嘴。后来国燕说,她想见自己的姐妹们,她们有时间就让她们多来看看。

难道真有谁说漏嘴。

财夫,你说我的身体真的能好起来吗?国燕问。

怎么不能,一定能的,我好好照顾你,你就能好起来了。财夫说。财夫说着说着就眼泪掉了下来。

财夫,你不要哭,你哭什么呢。我会好起来的呀。国燕说。国燕说着也哭了。

我是哭自己怎么像个痨财鬼,一点也不顾你的死活。财夫说。财夫摸了一把泪水说。

我不怪你的。国燕说。

我怪我自己。财夫说。

我如果真能好起来的话,财夫,我们就真的不要做了,让儿子们养我们,享几年清福。国燕说。

不做了,不做了,养儿子为什么啦,陪你享清福。财夫说。

你会熬得牢?真的不去做生活?国燕问。

这有什么熬否牢的,我又不是贱骨头。财夫说,财夫说着笑了起来。

我看你就是贱骨头,云烟他们早几年前就不让你做了,叫我们歇着了,可是你就是放不下茶叶。国燕说。

不是我放不下茶叶,我也想歇过,可是,看着满山的茶叶,心里堵呀。想想以前,你想想,多拔一根草也高兴,如果有一块茶地,二个女儿初中总会让她们读完的。财夫说。

穷怕了,有福也不敢享。国燕说。

老天有眼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好好享福几年。财夫说。

 

十二

 

财夫,你把我的床铺到楼下去。国燕说。国燕是看着自己的手说这话的。她看见自己的手指头发黑了,手掌里的肉都贴上骨头了。她又摸摸自己的脚,脚趾头上的指甲盖也发黑了,腿脚都肿胖了,她摸摸自己的胸,胸部上的乳房。理理自己的头发,头发从杭州回来就剪掉了,国燕想,再也不可能长出大辫子来了。她想起了那个梦,梦见的那些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先祖们,自己就要去码那儿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瘪瘪的,一点也不胀了。国燕叫财夫时,不停地打着噎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打一个,引得她全身酸痛。国燕想,还是死了好。死了不打噎,就不痛了。

不铺,我不铺。财夫说。

财夫,你就铺吧,我自己晓得顾的。国燕说。

不铺,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要享清福的。财夫说。

财夫,我想问你几句话,你要实讲。国燕看着财夫说。

你问。财夫说。

你真的喜欢我妹妹吗?国燕问。

国燕,我不是人。财夫说。财夫说这话时遥远地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因为国燕问的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是一个早晨吧,国燕早早地起床在楼下烧早饭。财夫躺在床上想着小姨子,小姨子就睡在隔壁,她还没有醒来,她的呼吸声扰得财夫心神不定。小姨子在他家帮着摘茶叶,已经摘了几天了,财夫很喜欢小姨子,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人人都会喜欢很多女人,只不过不能乱来。财夫是个很守规矩的男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没有过越轨的事。今天,财夫突然有了种冲动,他鞋也不穿,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姨子的床边,俯下身子,突然抱住了小姨子。小姨子说不行,姐夫,不行的。财夫还是要抱。二人推着,国燕的脚步声在楼梯里响起来。小姨子说,姐夫,姐上楼来了,姐上楼来了。财夫的耳朵是聋的,又忙乱中,没听见国燕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小姨子的话。

我不是要责问你,我是想问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国燕说。

国燕,你不要说了。财夫说。

还记着你被子上的鞋吗。过了长长久,国燕又问。

财夫点点头。

小姨子总算推开了财夫,她对财夫说,姐上楼来过了。财夫不信,心却虚惶起来。他惶惶然地走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看见自己的鞋子整齐地放在被自己掀开的被子上。

我要是死得早点,国娟便好嫁给你了,我死得太迟了,死在叶军前就好了。国燕说,叶军是国娟的老公。

国燕,我不是人,我是要让你塞话的,你不要说了,我心里受不了。财夫说。

财夫,其实,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国燕说。

我知道。财夫说。

你知道?国燕问。

知道,你是不是说村口的小癞子。财夫说。

你知道,你知道。国燕说。国燕喃喃地说。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噎嗝。财夫急忙在国燕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让国燕缓缓气。

你怎么知道的?国燕问。

我下山来倒水,看见他在抱你。我想冲上来,可是,我看见你在挣扎,我就知道你是不愿意的。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事被我看见了。财夫说。

我一脚把他踢下楼梯了。国燕说。

那天国燕在小癞子的阳台上晒豆子,小癞子的阳台只要空着,村里人都会去晒豆子,晒谷子,晒玉米。只要天气好,阳台就不会空着。

那天,国燕也去晒豆子,小癞子就在楼梯口堵住了她。他过来抓国燕的手,国燕不肯,他就硬要抱国燕。国燕说,楼梯上太窄了,到楼下去。小癞子说,楼下不行,上楼去。国燕说,那你先放开我。小癞子就放开了。国燕装作同意上楼,走了二步,转过身来,坐在楼梯上说,不行的,村里人知道了没法活的。小癞子说,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就在这时,国燕突然伸起一脚,把小癞子踢下了楼梯。

我知道的,所以,我后来也没说。财夫说。

你真能忍。国燕说。

你也是呀。财夫说。

财夫,你还是把我的床铺到楼下去吧,我们夫妻是做到头了,我不悔的。国燕说。国燕这么一说,财夫又抹起了眼泪。

 

床还是铺到了楼下,现在国燕就睡在楼下。这是春天里的一个早上,天空出奇的蓝,那飘着的几丝云儿,似乎也变蓝了。

财夫,今天的天气真好,你帮我洗洗脚吧。国燕说。

财夫说好。

财夫从床沿上站起来去倒水。

财夫,水少点,不要多。国燕说。

财夫说好。

财夫,你在冷水里兑点热水。国燕说。

财夫说好。

财夫兑好水端过来,把国燕从床上扶起来,让国燕把脚放到盘里去。说放进去吧,不热不冷,刚刚好的,我手试过了。

洗完脚,国燕说,财夫,我想喝茶,今年的新茶泡的茶。财夫说,我们没有做呀。国燕说,你去六农家借点来。六农家的茶机仍然在转着,小芬在做了。

财夫往碗里倒了半碗开水,荡了荡,泼了。又往碗里倒了半碗开水,荡了荡,又泼了。他往碗里放下从六农家借来的茶叶,倒入开水,茶叶便伸了个懒腰,缓缓地舒展开了身体,慢慢地,绿色的茶汁儿渗了出来,慢慢地,茶叶都沉入了碗底,一个个向上竖起来,亭亭而立的样子,像活生生长在茶树上似的。

财夫端着碗让国燕呷了一口茶,国燕咕嘟一口咽了下去。

香吗?财夫问。

香。国燕说。

我想在你的肩上趴一会,我累。国燕说。

那你躺下去吧。财夫说。

我不想躺,躺着更累,还痛。国燕说。

那你把头靠在我肩上吧。财夫说。

财夫说着把国燕抱在怀里。国燕一靠上财夫的肩头,突然就连打了三个噎嗝,打完身子就软了下去。财夫抱着国燕的手觉得国燕的身子一软,他连忙把国燕掰过来一看,国燕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张得大大的。

财夫轻轻地把国燕放下去,把她的头放正了,帮着她理着头发,理着理着,财夫失声痛哭起来。

国燕在财夫的痛哭中,轻轻地飞了起来,她看见满天的云彩团团地围着她,她飞向天边,她看见天边的云雾中,是一片连天际而生的茶园,郁郁葱葱。她飞过去,落下去,变成了一枝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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