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早晨五点多，电话铃声就把我吵醒。电话是母亲从老家打来的，叫我们三兄弟回家去种田。在电话里母亲说，本来是不想喊你们回来种的，村里喊几个人帮忙种算了，满堂哥死了，村里喊不出人手来。满堂哥的死很让我意外。问母亲说，满堂哥年纪还不大的呀？母亲说，是呀，刚刚昨天还看见他坐在新屋台门口，问我干什么活去，转眼间便两脚笔直地走了。毛病亦长了的，满堂嫂只顾一日到夜做生活，从来没有烧点好东西给他吃过。满堂这几年人做得可怜的。
老家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只有五十来户人家。前是山后是山左是山右还是山，至今还没有通公路。村里有一部电话，那还是乡里的扶贫项目。肩挑背扛是乡亲们从外界获取物质的唯一方式。比如现在满堂哥死了，就要全村的青壮劳力到二里多的地方去挑了。
生者以死者入土为安。
整整十年了，我已经没有干农活了，俨然像个城里人，甚至比城里人还城里人，城里人倒常常在花坛草木间种点葱豆瓜果之类的作物。回家的路上，我说爹妈年纪大了，该让他们歇着了。老二说，把田地分了，租给人家种，爹妈才会歇的，不然，他们是荒一枝田地也舍不得的。老三也表示同意。唉，真是这样的话，今年是十年之后重新种田，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体味农家之苦乐了。
许多年了，有句父亲的话永远铭记在心。还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二弟初中毕业去参军了，小弟小学毕业要上初中。听见邻居大伯在劝爹，说你三个儿子，一个总要带在身边，帮你干活，不能全放出去，全放出去你自已要苦煞的。爹说，如果他们三兄弟真的全有出息，都让他们去，哪怕太公的坟头出荒草，呒侬上。天下有多少儿子听见过父亲这样的豪言呢？这就是我父亲，一个农民，为了三个儿子能超越农民的生存方式而坚忍不拔，选择了苦难。
干活时，又提起满堂哥，大姐突然递过话来，爹明年是不能要他做了的，天天在吃中药。我脱口而出，什么病？大姐说，你去问妈。以后，你们要常归来，不要动不动半年不归来。有些事我近顾眼前晓得，你们哪里会晓得。
如此父亲！如此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