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常做了寻常事

 

作者：童牧野

 

文夕的长篇小说《罂粟花》中，有一位股民荀常。
他不进股市则已，一进股市恰逢大牛。
他本是从内地到深圳淘金的大学毕业生，钱没赚到，先把嘴练油了，看到股市红火，赶紧致电他那在内地当厂长的父亲，把股市描绘得天花乱坠。
厂长动心，挪借了亲朋好友50万元汇给儿子荀常作为炒股的本钱。
这钱进了股市，满仓加透支，不到一个月就翻番盈利。
荀常便觉得自己特别不寻常，定下了炒股的“半年计划，一年目标，五年大计，十年纲要”。
这小子炒股之余，追求漂亮的报单小姐。炒股、恋爱两不误。
遇到大行情，透支的量也越来越大，下起单来眼睛眨也不眨。
炒黑马，一炒一个准。有一回，一天就赚了120万元。
他和报单小姐米霜儿互定终生后，也去看房子。不想买特豪华的外销房，只想买比较实惠的多层内销堂楼。
资金在股市中日涨夜大，又舍不得抽资立即买房，还想在股市中再滚几下，提前实现“大计，纲要”。那50万元已经变成了500万元。
米霜儿劝他见好就收，现在机构拉高、对倒、寻求出货机会，你就不要再透支了，你看其他大户也只半仓操作呢。
荀常反问道：他们有我炒得好吗？他们的“净资产收益率”都没我大！
米霜尔也就妇随夫意，由他继续胆大。不料那防范股市风险的调控措施，一件一件落到实处，量变引起了质变，股市“回档”，这牛市单边市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回档”，荀常毫不犹豫打进。
大赢不平，浅套不割，深套加码，他加的是透支之码。
这人，顺利时精神焕发，换马特别果断。逆境中优柔寡断，拖而不决。
米霜尔提醒他，现在你的500万身价又回到50万了，赶紧斩掉剩个本出来吧，股市机会将来有的是。
荀常一听就燥：忙乎几个月，白弄一场？不！
最终证券公司在荀常帐户的筹码市价抵消透支欠款还剩几千元时，强制平仓，一下子把他平出了大户室，连散户都不如。
米霜尔同情他，劝他想开点，有个大起大落的经历，也许对未来人生不无益处。
荀常不敢对米霜尔说出那50万元的本，是父亲替他背的债。
荀常在黎明前的夜雨中，给父母、给米霜尔、给朋友写下了遗书，在整座楼其他人尚在梦乡之际，他跨上了阳台，留恋中想退回步子，却被一阵风雨挂得身轻如纸，滑脚坠下，发出大西瓜砸碎的巨响。
被人急送医院，途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文夕给荀常立传时，显然没用他的真名。
在文夕的那部市场鸿图长卷中，无论成功的股市福将，还是失败的荀常，都是市场大潮中的配角，都只是干了寻常事而已。

 

童牧野2006年12月19日补记：
甘肃省兰州市读者朋友LiJJ来函，建议我把这篇《荀常做了寻常事》的原稿及另外一篇《八爪鱼的故事》的原稿，上传我的博客，以便和我著作中反复出现过的这两篇，对照阅读，比较异同。
我接受这个建议，将把这两篇，先后陆续上传本博。
大家比较阅读后可知，凡是我把一篇作品，在报刊或著作中反复发表的，往往是发表出来的样子，跟原稿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同，不尽我意。一再不同，一再发表，直至原稿原原本本地得见天日。
我曾对儿子牧野静弓说：向优秀小说家学习的具体步骤，可以是尝试用自己与他人原作完全不同的语言，把他人的长篇小说，浓缩成微型小说的篇幅，写一篇书评或好书内容简介，比原作更精炼、更精彩。
如果做不到、做不好，说明自己与优秀小说家的心理距离、艺术距离还很远、很远。
如果做起来轻而易举、一挥而就，发表后，很多读者把我所评、所荐那书，一抢而空，买不到那书的还纷纷来函希望委托我寻购那书，那……
我最动人的书评，还不是这篇，而是1996年发表在报刊上的一篇关于美国作家Michael Ridpath的长篇小说《交易场》（Free To Trade）的书评（后来收入我的著作中），至今10年过去了，每年都有很多读者来函询问如何才能寻购到那本宝贝书。
其实，那个美国作家还写过《债市黑手》（The Marketmaker）、《虚拟现实》（Trading Reality）等优秀长篇小说，也都有中译本，仅仅因为我没有写过它们的书评，我常看到它们静静地躺在书店的折价书角落。
当我认为哪些书是宝贝，哪些书是垃圾，书商或整个市场，观点可能跟我相同（因为我哇啦哇啦宣传得很够），也可能跟我不同（因为我没有宣传或宣传得不够）。
在股市，越来越低调的我，不愿高调哇啦哇啦什么，所以面对证券类报刊的约稿，我的态度是：
第一，我早已决心并且做到了在绝大多数证券类报刊坚决不露面、坚决不出声。
第二，证券类报刊盛情难却，非出声不可的，我也只发表长篇小说等文学作品，其内容大多与股市无关。
即便偶尔与股市有关，也要尽量配合以下形象塑造大战略：“童牧野，玩股可能真的过气了，玩文学可能真被他奶奶的方兴未艾哎。”
于是敌军被他娘痛打耳光，以前他们怎么说的：“童牧野玩股市才是正道，玩文学是没有出路的！”
当敌军出不了货而使劲往高忽悠人时，我们紧紧掐住文学的兴奋点而不被敌军瞄准。
久而久之，也逐渐扭转出版界、报刊界、网媒界把我定位为股市战将而非文化巨匠的定势思维。
扭转以后，等我不需要强调自己是文化名人、是畅销小说家、是一流藏书家时，回过头来，我还要在股市，和众将士不仅喜摇新股，将来、将来、将来，敌军都坠落深渊时，有资格在深渊做清洁工收拾尸块的，仍是老鹰、乌鸦般的我们。
我同意索罗斯的说法，这个市场常常会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索罗斯有时也会害怕市场错得更离谱而英雄断臂无数亿元地肃然撤离市场，但市场最终向他认错的机会更多。索罗斯无论赚钱不赚钱，亏钱不亏钱，100%跟定他，最终圆满，而市场中的绝大多数参与者，虽有狂欢之时，但最终很难达到索罗斯的境界。所以索罗斯有权永远蔑视、笑看那个错误的市场。
巴菲特也曾经被疯狂的网络股迷所嘲笑，笑他老人家踏空了网络股从1元涨到100元的特大牛市。
后来是市场以大多数网络股从100元跌到1元、1分、0分的方式，向巴菲特隆重、无声地道歉。
今天，我看到很多荀常式的人物，在制造十分寻常的市场错误，而且错误之大，十分张扬。
我有比索罗斯、巴菲特更大的耐心和虚心，心平气和、悠哉游哉地又是申购新股、又是高抛上市的中签新股，并允许这个比红太阳还胃大、胱绒、整雀的市场，最终以成千上万个荀常的雨天坠落方式，向我无声地道歉。而我会说：没关系。
那时很少有其他人，而只有我、我们、我们，有资格去收拾荀常们的曾经疯狂、曾经震惊的遗体。

 

word00034.23《荀常做了寻常事》童牧野作于1997年5月8日。发表在：《壹周投资》1997年5月10日251期18页。《万科周刊》1997年5月16日252期21页。《期货导报》1997年6月9日521期8页《大户荀常》。《现代经济报》1998年11月7日678期6页。《西南商报》1998年11月8日1120期2页。《生活早报》1999年11月13日79期7页至16日81期7页。童牧野著《庄家克星》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平装版203页。童牧野著《最糟糕情况下的人类急智》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平装本95页。《后现代派小说家童牧野》博客2006年12月19日《童牧野散文集20文夕的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