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身体笔记·肢体日志 |
把杆·茧子
1994年5月12日 星期四 21:30附中女生公寓406室
舞蹈学院专业教室的布局是三面把杆环绕教室,中间和两侧,剩下的是对面可以照到所有孩子的镜子,镜子下面是放日常衣物的柜子,有拉门。能站到中间把杆的人大多或是条件最好,要么功夫最好的人,中间把杆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是所有上学的人最为向往的,那代表着班里的优秀人才。可是我在旁边把杆的最后一个,紧紧挨着镜子,可以对自己将将勾到把杆的样子进行观察,像把前蹄搭在主人手里的小狗,而姐姐们的手肘却可以与把杆持平,甚至超越它。
今年我真实的年龄应该是十岁,因为现在试读期仍在进行,所以需要继续隐藏好谎报的事实以免学龄不够被退回原籍。可是我的身高实在与年龄不相符,连老师也在怀疑我以后是否成为一个矮个。虽然身高不足,但我每天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握着面前高高在上的把杆。我的双手从小就又细又长,常被亲戚邻里喻为“凤爪”,那会因为脾胃不好还经常在手指内侧关节针灸,然后用带血的十指握住一大块止血的棉花,妈妈便道我是生来就要受累的。现在又来学了舞蹈,看来这样的预测是有根据的。记得儿时握着是爸爸的大手,粗糙有老茧,但热热的,如今摸着把杆,即使光滑却没什么温情可言。量高过后,扶住把杆滋溜钻出来,手心有些火辣辣的疼,这时我才发现一双十岁女孩的手竟然开始有了茧。
茧是一个个小小的黄色圆圈,分布在指关节内侧和手掌上方,每一个都鼓鼓的,像充了气的座垫,按上去没有什么感觉。我怀疑这是舞蹈开始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有预感将来会在身体乃至关节的各个部分留下更加残酷的痕迹。熄灯了,我合上本子,躺在记忆的黑洞里,想着爸爸的大手,睡去。
图腾
1995年12月23日 星期六 22:00 宿舍
同学们洗澡哆哆嗦嗦地归来,尚未干透还在滴水的发稍已在回宿舍的路上冻结了一些冰茬,真冷今。当初招生,可以到这所学校来上学的孩子多半家境是富裕的,因为学费加上生活费比较普通中学好像要昂贵许多,光看看澡筐里琳琅满目的洗裕及护肤用品便可知都是些娇贵的子女。
北方一向干燥,冬天到来小腿上据说是气候的原因不停的脱皮,也可能遗传了父母干性的肤质。在晚间澡堂的镜子面前,我看到了大腿外侧长出了一系列的横纹,用手指按着镜中的痕迹摸去,感觉一道道像缝在布上没有颜色的线条,不痒也不疼,但突兀于皮肤之上,又似盲文。很奇怪的问自己这是什么东西呢?不会是肌肉组织拉伤造成的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挂通了家里的电话,把情况如实禀报一番。经过妈妈刨根问底的纠察,最后私下“确诊”为长个的纪念,有点类似于产后女子身上的纵形橘皮。后来电话里母亲的恩多个注意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道自己开始面对长大的现实。
很多个周六日,我都是因为疲倦而昏昏入睡,再不就是捧着自己喜欢的小说安静的阅读。姐姐们偶尔叫我出去一起逛街,却看一幅孩子样,又立即嘻嘻哈哈头也不回的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通常只有我一个,作怪的喇叭会在没有准备时,突然传来一个男性呼唤室友的声音,听到了,却装作室内无人不予理睬。我想她们可能已经过上了成人的生活吧,我也想快些长大、长高一些,这样把杆会扶着轻松些,长而深刻的句子会理解的容易些…
四处看看没人,就跑进水房,站在水池的镜子前,悄悄的撩起衣襟看腿部那些新鲜“疤痕”,像舞蹈课程教材里研究部落文化的图腾标记。一年的试读期早已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每一个人都逐渐显露出自身对艺术的感知,虽然我也很小,刚正式接受专业训练,但对于用肢体达意似乎有了要表现的欲望。早先考入学校之前听得最多的话是毕业后干什么,每周父母来看我,不断的把好好学习、争取三号学生的任务要求下达,自己觉得应该而且有道理,但那只是来自父母的愿望。总觉得一个人成长需要漫长的过程,然而就在明白这些不久,身上的图腾出现了——我已经开始长大、发育、懂得道理…
隔三差五的看到镜子里那一条条淡白色的纹理,激起我天生自立的好强心,小,但我在成长,终有一日我也可以站在中间把杆的中间。偷偷地仔细观察别人,个个婷婷玉立的姐姐们腹部,腿部也有着和我差不多的“图腾”,她们尽管照了镜子,也一幅无所谓的神情,倒让我吃了一惊,她们或许已经习惯自己成为了大人。那心呢?是否也在“图腾”的生长中成长呢?可能是若干年之后才可以知道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