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机舱里亮起，丈夫的微信消息像往常一样直白：“再次确认，是6号凌晨0:20到对吧？”我望着这行字忍不住微笑，这个工科男的严谨总体现在奇怪的地方。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是，5号晚上你11点出门就对了，6号凌晨到的那个凌晨。”这样的对话在我们婚姻里出现过无数次，就像他永远分不清我的口红颜色，却总能记住我每个月偏头痛的日期。

飞机开始下降，舷窗外武汉的灯火像被打翻的珠宝盒。空乘提醒关闭电子设备时，我最后发了条消息：“落地了，去拿行李。”简短的七个字，是我们之间特有的默契——不需要甜腻的称呼，每个标点符号都透着老夫老妻的踏实。

天河机场的凌晨依然热闹。A出口挤满了接机的人群，有举着鲜花的小伙子，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还有拖着行李箱的外国游客。我站在行李转盘前，看着各色箱包像参加阅兵式般依次滑过，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出差回来，丈夫在火车站狂奔时被自己鞋带绊倒的狼狈模样。那个毛头小子如今已经学会把衬衫熨出笔挺的折线，却依然会在接我时找错出口。

“你在哪儿？”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我在C出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想象着他抓着手机东张西望的样子，我笑得差点拿不稳行李。当那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身影慌慌张张从廊桥尽头跑来时，时光仿佛突然倒流——他还是当年那个会坐反地铁方向的傻小子。

停车场像座巨大的迷宫，荧光指示牌在头顶投下冷白的光。丈夫却走得胸有成竹，连电梯按钮都按得格外笃定。“B2区F排18号。”他掏出车钥匙时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这辆开了八年的SUV见证了我们太多深夜的奔赴——去医院挂急诊，去机场接晚点的航班，去火车站送别年迈的父母。车厢里淡淡的柠檬香氛味道都没变，只是储物格里多了老花镜和降压药。

“饿了吧？”他转动方向盘时，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新添的茧子。这个月我不在家，他肯定又偷偷折腾那些焊工活了。后视镜里，他眼角笑出的皱纹像扇子般展开：“你说了算，我随便垫两口就行。”话音未落就被咳嗽打断，我才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红。

凤爪王的霓虹招牌在深夜依然明亮。老板娘系着油渍斑驳的围裙迎上来，发梢还沾着孜然粉。“好久没见你们啦！”她熟门熟路地领我们到靠墙的老位置，瓷砖墙上我们去年用钥匙刻的“正”字还在。周围坐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啤酒瓶在桌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烧烤架上升起的白烟里，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当时他还是个会把烤馒头片烤成炭块的愣头青。如今他利落地翻动着肉串，油滴在炭火上溅起细小的火花。“尝尝，我改良了配方。”老板娘端来的生菜确实鲜嫩，叶脉里还带着田间的水汽。丈夫却只夹了两筷子，感冒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食欲。

打包盒在塑料袋里发出窸窣的声响。凌晨两点半的街道空旷得能听见红绿灯转换时的滴答声。丈夫把外套披在我肩上，袖口还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他总说小感冒不用吃药，却会为我的轻微咳嗽连夜挂号。车载电台放着九十年代的老歌，他跟着哼跑调时，我忽然想起冰箱上贴着的手术同意书。

“下周复查我陪你去。”我捏了捏他放在档把上的手。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副驾驶窗玻璃映出我们依偎的影子，与二十年前婚纱照上的重叠在一起。这个会在凌晨跑错接机口的男人，却从未在人生的重要路口迷失方向。深夜的烧烤摊冒着热气，我们的车向着家的方向驶去，如同每一段平凡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