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竺:
你好!
看到你的信让我十分宽慰,那么久没有回音,我以为是我糟糕的表达惹恼了你。
我还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不在,那一定教你非常难过吧。每个人都在成长之中经历一些事情,有些东西一旦失掉,才觉得拥有时真不知心疼,但这缺失带给人成长。老祖宗说过吧,“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是变故促人思考,尽管我们无法左右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到了这把年纪,却应该可以选择任何事影响我们的方向,选择成为怎么样的人。
虚荣浮华,人皆有之,信中谈到苛求自己成为什么道德家?呵呵。每个人身上那些东西不是靠道德拷问而改变,而是经历的实际事情,让我们洗尽铅华,获得对于人生精粹的体悟,我相信在每一种经历中必有所得。
怎么搞的?我好像是在说教的,呵呵。像你说的,我是该踩在一般人的头上,成为一个传奇,那才是我的正业不是吗?哈哈。
在消沉中的我,可比你能想象的要糟得多,我们只是两三周才通一封信罢了,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足够的机会灰心丧意,然后,挑那么不太正常的一个好日子,给你写一封貌似乐观豁达的信,这样就让你觉得我挺不一般。
话说回来,上封信对我仍然那么重要,想到你在倾听我的絮絮叨叨,这也带给我一种折磨人的快感。虽然距离很远,派不上实际用场,呵呵,但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是某种安慰。
“你的存在,对我是种安慰。”这话不知道在哪儿已错用过了,这就拿来说你,好像也不那么恰当。
祝好!
回信(略)
(4)天竺:
你好!
我打算多写点,现在上大学了,生活在某些方面可说是借了上帝之光,亮堂堂的——对,差不多一年了,我也认为这确实是个契机,再往后该把不好的回忆全部滤掉。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常常为过去那段日子消磨时间的方式而心痛,那些逝去的东西不单单只是逝去了而已,它们种下种子,埋下炸弹;或者带给你收获,或者带给你来日不确定的毁灭。
让我对你描述一下我的中学时代,请别觉得这个傻家伙过于自恋——老是在喋喋不休地和你谈论什么个人的过去,我这样只是坦白:一颗心像一架破烂的老飞机,究竟会怎么样在命运的云层之上,颠簸飘摇地把握着自己的航向。
说起中学,那就是那条从家去学校的坎坷小路,我反反复复走了四千二百遍,走丢了对路途上一切风景变幻的知觉。
说起中学,那就是我的那台破山地车,我骑着它,在车座上晃晃悠悠地长大。
说起中学,那就是我车把前挂着的叮叮当当的破饭盒,它里面保藏了那个家对我所余不多的温热寄托。
说起中学,那就是每早挂上天空的一只寂寞而遥远的雪团,抬头能看见那老月亮,总教我获得某种清澈的安慰。
说起中学,那就是每晚伴我的微光如豆的路灯,在它不迭的打盹声中,我一次次地感到醉后的心痛。
说起中学,喟然一声长叹,唉!……
认真地说,比较那些笨拙的孩子,我不需要多少时间花去对付功课,以成绩而论,自己在年级也是忝列于最好的部分,可我从未觉得庆幸:一个资质差些的学生能从自己的用功里得到某种沉实的成长,他如果靠了后天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处境——那是感人的。而我不怎么用功,却总能对付,这让我不把学习放在心上。
而我,一直在寻求学习以外的主题,所谓“生命”的东西却在这种不自量中于别处的空间无意被抛落。
我需要一种简单的温情以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壮着胆子,跟你说说我最早的幻想。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天,我骑着辆破单车,西西弗一样麻木,死神一般冷酷。我想象的行进是在一团灰色的氤氲中飘浮,消沉中真可谓忘我。
可是,迎面的马路边,有一个女生立住,迟疑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左斌?”她疑惑地叫道。
我冲着她微笑示意,可是都没有稍作停留,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惊慌失措吧。
但是,当我们错开后,我又回头望她,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那感觉很可以说是惘然若失。
猜得出她是谁?
她就是管燕燕,小学时,她曾经坐过我的同桌。
好多小学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你和她谁是咱班上的学委?你们办的手抄报谁的叫《萌芽》,谁的叫《蓓蕾》?你们的笔迹我也区分不清,你们总是同时受老师的表扬……在她成为我同桌之前的记忆中,你们像是同一个人——只因为光源角度的不同,打出了两条影子——让我有点儿迷惑。
记得她成了我的同桌后,我无意间瞥见她书包的内侧写有两行字:
数学:100分
语文:99 分
我问她语文怎么不是100分,她说,谁告诉你有十全十美的作文啦,老师说作文总得扣点分。
哦,哦。我忙点头称是,这么领教了她最初的个人道理。
那时候,她把我像个病孩子般照顾,让我总是觉得自卑或者幸福得不行,后来才从她口中得知,原来这是源于她这家伙的成长问题。
她跟我说,她还有一个妹妹,(我也看见她在课间很照顾妹妹的那些表现了,早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姐姐)可是她爸是打算生一个儿子的,她们都让他失望了。她对我那么好,是觉得我是个很老实的好孩子,她觉得在我身上能找到做她弟弟的潜质,这样,她就想带我去她家里,好像这样就帮爸爸解决了想要儿子的问题。爸爸想要个儿子,就成了她想要一个弟弟的愿望,她觉得我的模样、举动很合她心中对弟弟的愿望,于是就粗暴地认为我可以做她的弟弟了。
正是她这种疯疯癫癫,让我把她和一本正经的你分开了。
但是我那时候可是偏向得厉害,我像所有人那样,能够体会到你们之间的那种暗暗竞争的关系,因为特别的好感,我总是觉得她比你略胜一筹,呵呵,这么讲你该不会生气吧?
她教我习字,认为我的字难看很丢她的面子;她也叫我用右手写,可是到底也没有改变得了我。我只是记得她的手毫不客气地握在我拿笔的手上,像一年级的老师那样手把手地教我写字,她在一切方面都想照着她的心意改造我,可是我却本能地拒绝着来自她的苦心栽培。
关于写字,我实在记不得她对我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只是记得她靠近我时的那种可爱的小女生的神气,我记得她的小手让我的手背触到了光滑的质感和温润的气息,我的手背想念她的小手。
那就是我对“同桌”这个词最初的甜蜜体验。
上中学后,就一直没再跟她联系,所以那天见她,实际上内心很惭愧,自己生活得是如此一败涂地,几乎不配再与她成为朋友,所以那天也只不过淡然一笑,落荒而逃。
可是,她成为我长久惦记的一个人,她这种好人存在世上,也多少是我活着的安慰。事后,我了解到她所在的初中,可是仍没再去找她。
直到我喜欢上后来跟你提起的那个女生,她在我的心中的地位仍不可撼动。因为她是我在觉悟了男女之情前就深深感恩的女中豪杰,她在我心目中代表着那个年代天性未脱的纯洁和大而无当的神圣。
高中时,听说她休学了一年,据说是得了肺结核还是什么,真的想跑过去看看她,可是怕隔得年头太多,我还那样,跑过去不给她吓着。
也许幻想着就是最美好的吧?
说着说着,就不知跑到哪去,本来是想说中学的,怎么提起管燕燕就到十万八千里,可是——抱歉今天就写到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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