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无边的历史后门
——评《中国历史的后门》
梅洛·庞蒂讲:“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这话是法国后现代大师讲的,自然让搞正经历史的很不中听,尤其是我们这样的泱泱文化大国。“男女授受不亲”,“坐怀不乱”等等经典妙语,孔夫子不是早说了吗?说归说,夫子依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子见南子”而为色所困,令潜心学习圣人之道的子路大为不悦,弄得夫子只好赌咒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孟夫子据说是得了孔学正宗的,大约是汲取了老师犯错的教训,于是就讲“食、色性也”,好象要给身体的欲望正名。其实不然,对张口闭口“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梁惠王,孟夫子就威胁他“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人民有权要求不道德的独夫下台,“闻杀一夫纣,不闻弑君”!梁惠王的“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不过是说出了一种人的自然本性,却无意中却触犯了道德君子们的洁癖。小人是没有资格讲洁癖的,也只有道德君子们才有资格摆弄洁癖,驯服身体!扩展开去,洁癖成了有德君子们攻无不克的圣战旗帜!摇旗呐喊的,自然是有德君子们的丰功伟绩的编撰者,于是,历史就承担起这一重任,附带又因中国的“道德传统”向来是文史不分家的,文艺也要承担摇旗呐喊的重任。二十四史,写的都是有德君子们杀人放火、屠戮百姓的丰功伟绩,若不是鲁迅第一个吃螃蟹,说这上边满纸的“吃人”,恐怕到现在我们还沉醉在这浩大的杀人武功之中!中国的文艺,向来也是庄严堂皇得很,这也足以昭显泱泱大国的气派,不过我对这气派实在怀疑得很。但不幸得很,正如《中国历史的后门》主编先生许晖先生所说,“但是—正如阉割尚有不净,罗网尚有漏鱼,百密难免一疏,‘官方净化’总会有形形色色的漏洞,刀笔吏的指缝间也常常泄露出有趣的消息”。这些暗暗透露出来的消息,正是“中国历史的后门”。且看这些原本包裹得严严实实“历史后门”是如何“春光乍泄”的。
文化包裹欲望 希腊人用木马计攻破了特洛伊,众长老环坐而审判战争的罪魁祸首海伦,但这帮长老们却一个个目瞪口呆,为如此美色而唏嘘不已。《荷马史诗》,这大约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桩关于红杏出墙的文艺描写。希腊人不以之为耻辱,荷马更是不想去掩饰长老们对美色的迷恋。中国的文人们,遮遮掩掩得很,富家小姐崔莺莺看上了张生,于是,“王实甫以天纵之才,为崔、张二人搭建了性爱舞台,西厢地点的选择是经典的,在此,王实甫展示了他非凡的大师功力。我们不能不留意构成这一经典性的几个元素:暮春时节,寺庙,花园(或许有小径交叉),月亮,或许也应该加上环境的软件—文化”。“文化”一词,实在曼妙多姿,既可做传统道德君子们的门帘,又为张生拉了皮条,文化点缀了莺莺窗外的风景,莺莺点缀了张生夜夜孤单的梦,文化为张生换来了莺莺唇上的口红,并最终成了张生脸上动人的脂粉。多么壮观的文化盛宴啊!终于,我们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人性真相。大红桃花像灯笼一样把张生引向了性爱的天堂,终于使张生从对窃玉偷香的想也不敢想,发展到后来的实现了“把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壮志,使我们得以目睹古典版性解放的实物标本。而揆诸当时二人的情况,他们连婚前性行为也难以称得上,最多算是今日甚嚣尘上的一夜情,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张生得到充分满足之后,居然连一句承诺都没有。他们进行着真挚的肉体交流,他们沉湎在肉身的放纵之中,肉身的放纵让崔张不能自拔。(郭灿金:《西厢记》:古典浪漫爱情的终结)还在天真烂漫之时的杜十娘,就是自己因贫寒而于12岁被卖入娼家。生活的压力,以及由压力所带来的家人的绝情;自己临别时对故园的张望;八年来肉体和心灵所经历的磨难;人在屋檐下,焉能不卖春的屈辱;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可怖现实……一切的一切,全因早年的贫寒。终于,“文化”摇曳多姿地出现了:在这样的背景下,要么杜十娘成为哲学家,在卖身生涯之余追问生活的本质,追问人生的意义,虽是最底层的妓女,却能像上帝那样思考。另一条道路应该就是对金钱既恨又爱,既然是金钱使我跳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就要用金钱完成自己的身份转化。于是,文化人李甲成了杜十娘爱情哲学的化身,不过,嫖客终究是嫖客,文人嫖客的道德感一上来,就立刻驯服了欲望,于是才有了杜十娘怒沉八宝箱这一幕好戏。(郭灿金:《杜十娘:泡沫爱情的杰出代表》)
蛇与女人 蛇与女人的关系由来已久,犹太教的《旧约圣经》中,人类女始祖夏娃从一开始就与蛇打交道。蛇是有毒的,女人也是有毒的,遵守规则的女人或许能成天下第一二奶,不遵守潜规则的女人更是愚蠢的蛇,死于男人——尤其是文人之手,实在应该(李勇:李勇:《两个失败二奶的教训》,《天下第一“二奶”李师师》)。民间长期流布的《白蛇传》遍隐寓着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争战。与蛇的诱惑和危险的二重性相对应,许宣和法海分别代表了传统男性性心理的矛盾二重性:放纵和压抑。法海显然是一个性压抑者。法海的变态行为,触发了白娘子与法海之间的战争,即使一场蛇与塔的战争,事实上也就是两性之间的“性权力”的战争。“水漫金山”,似乎是对性行为的暗喻,结局是男性大获全胜,这也是在男权社会里可能有的惟一结局。然而,奇妙的是,在这个民间传说的结尾部分,法海和尚本人却被囚禁在蟹壳之中。蟹是一种繁殖力惊人的节肢动物。对法海这个“性压抑者”的惩罚被巧妙地安排在蟹的绵延不绝的繁衍过程中。惩罚漫无尽头。这一点,体现了民间文化对于压抑性的文化的充满智慧的讽刺和反叛。(张闳:《白蛇传》:蛇与塔的战争)尽管,隐约之中有反叛的存在,但女性在历史叙事中越走越远,终于成了男性权力的玩具。一如嫦娥,尽管早成了中国文人骚客笔下的美的化身,却不知只有在月宫中独自哀叹。(许晖:《嫦娥奔月》)真实女性离场的同时,女性文化反倒大行其道,这女性,可能是一个仅仅有指代象征意义的“女性”,可能是男性文化阉割之后的“女性”(张宏杰:《魏忠贤:一个开得过分的玩笑》)。
尾声:历史成了文化闹剧 “有德君子”自然比“化外之民”高明得多,但古今中外,都是真君子少,假君子多,口上仁义道德者多,践行淫人妻女者更多,可见,道德驯服欲望之身这个命题,其本身对人性没有多少遏止能力,正因此,反弄出一大批阳奉阴违的“真小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道德本身”在实践的制度安排层面上存在巨大缺陷。“食、色性也”,既然欲望本就是人类本性,于此设置一套规则加以规定,确实有些过犹不及,但如果人类粗劣本性无限扩张,是否会对社会形成巨大的危害,是否会使社会全面崩溃?在道德驯服“身体欲望”这一努力中,存在着一个无法克服的悖论,作为人类建构的社会秩序的道德显然无法驯服作为人类本性的欲望,于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幕幕闹剧便循环往复,贞妇节妇被绑上贞洁牌坊的同时却有“淫妇荡妇”红杏出墙;神职学校培养出来的教士们的道德黑袍包裹着的却是淫乱;高举“反传统道德大旗”造反的流浪汉一旦成功,便要急急忙忙要把自己打扮成新道德的传教士……道德大旗之下,多少罪恶沽汝之名!驯服欲望,成了庄严而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历史也终于成了文人骚客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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