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骑兵团
(2025-07-15 18:58:55)分类: 小说 |
天幕骑兵团
成难
我曾经在天上,我见到的月亮和星星比任何人见到的都大。每天天一黑,我们便打开电灯,灯火照得帐篷通体透明。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帐篷,帐篷顶上有几根龙骨,像伞骨架一样支撑着,我就坐在那龙骨上。现在,你也许已经给看出来了,我们是一支马戏团。
我的父亲是马戏团的团长,我就是在马戏团长大的孩子。
孙大圣被送走的那天,我们都很难过,
张富贵是我最好的朋友,它是一头大象。
我带富贵去找小树林,尽可能远离村庄,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引来一些赶也赶不走的小孩。富贵喜欢我坐在他的鼻子上,象鼻在高处停顿片刻,又向它的后背送去。
马戏团一共五个人,五个动物。五个人分别是父亲,我,菜籽,双胞胎姐妹;五个动物是孙大圣(猴子),扁担(蛇),水仙(耕牛),烟花(鹦鹉),张富贵(大象),这些是我后来才搞明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动物。也许你也曾看过我们的马戏表演,那些震耳欲聋的笑声和尖叫声里也有你的几分贝。我们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一两个月,人们仍意犹未尽,恳求我们再多演几场。
大圣,扁担,水仙,烟花的节目已经赚尽人们的笑声和尖叫声,到了张富贵表演时,台下又会掀起狂潮。有一次表演已经结束了,人们依旧不愿离开,有人想冲向舞台。扁担急中生智,将蛇身捆得笔直,如同栏杆一样挡住人们的去路。
那些年不知道怎么了,人们仿佛一夜之间对马戏表演失去了兴趣。
父亲沉默了,头发也白了很多,常常在没有撑起的篷布上一坐就是半天。一天晚上,父亲突然对我说,他要给每个动物找到归属。
不知不觉秋天来了,富贵知道我们将要离别吗,它一定还不知道,它正在树底下吃得正欢呢。
富贵将鼻子伸进水里,照片碎了,灰云变成了碎粒。我抬起头再看向天,一注水忽地迎头喷来。这是富贵爱干的事儿,或许它发现每次用水喷我一脸时,我都会开心大笑。
整个晚上父亲都在抽烟,仿佛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次日一早,父亲就带富贵去了动物园,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或许是不让我感受离别之痛吧。
整个上午我都无精打采,昨天的那片灰云仿佛飘到了我心里。
水仙死了。
父亲从动物园回来后发现水仙断了气,烟花也有了归宿,父亲将它送给一个爱鸟人士。这一夜,寂静无声,一闭上眼就是马戏团热闹非凡的场景。可是,当我一睁开眼,四面却空空荡荡。
半夜,那个收留烟花的人给父亲打来电话,他向父亲讲诉关于鹦鹉的事,说是刚回来的第一天,烟花时刻把脖子挺得笔直,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它的羽毛因为恐惧而贴在身上,紧张得浑身颤抖,但仍然骄傲地挺直身板,高声尖叫,向陌生领域发起挑战。突然,它身后的门被风关上了,“砰”的一声。它再也不淡定了,张开翅膀,像箭一般直直冲向屋顶的吊灯。吊灯的玻璃破碎了几片,而鹦鹉因此牺牲了一根漂亮的羽毛。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像被什么蒙住了。梦里,扁担从父亲身边经过,又游过我的脚面,我想喊住它,却发不出声音,扁担和道别时一样,半睁着眼睛别过头去。
富贵不见了。
他们在动物园找了很久并没发现富贵的踪迹,父亲急匆匆往动物园去,我也跟着过去。
我们兵分几路寻找富贵,我撇开队伍,一个人向动物园中的建筑群走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笃定,或许因为这是向着我们帐篷的方向。
它的脚上套着铁链,铁链较长,顶端焊着一根大腿粗的钢管,富贵正是拖着这些笨重的铁玩意走了这么远。我向富贵走去,它突然发出呜呜的低吟,两只前蹄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碰到地,又倒在土坡上。富贵,富贵,我小声地叫着,慢慢靠近它,它用鼻子轻擦着地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当我触碰到那只系着铁链的蹄子时,它惊叫起来。
别怕,别怕,我轻轻抚摸它的腿,一点点向它挨近。
别怕,富贵,我小声地说,富贵似乎听懂了,低鸣渐渐变成喘息。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求助,它将鼻子向内卷成一个小C。我明白,这是表示委屈的意思。
很快就有人跟过来了,他们显得很激动,说居然在这里找到了。富贵突然挪动身体,像要挣脱什么。别怕,别怕,我小声安抚它。
动物园的人指着富贵脚下的钢管说,没想到这么粗的玩意都没栓住。他们提议找个会火焰切割的师傅来,于是有人站在坡地上开始打电话,因为太晚了,切割师傅们都不愿接这活,说是明天一早可以赶来。挂了电话,他们商议谁来看守,我自告奋勇说我可以。大家没有疑义,陆陆续续离开。
我躺在富贵身边,脸正好贴在它的右耳上,我能感觉到它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
夜沉沉落下,如同厚实的棉被覆盖在我和富贵身上,耳边是风声瑟瑟和不远处动物们的低吼。那个气焰切割的师傅会在明天早晨赶来,将铁链和钢管分离,我一定央求他将富贵脚上的铁链一并割除,我要看着富贵慢慢地站立,像一堵坚固厚实的墙。富贵逃跑的路径或许是最正确和简便的,它身下的土坡几乎与院墙平齐,翻过土坡就是动物园之外了,据说动物园借森林一角而建,再向前几十里草坡就是一片大森林。
没有铁链的束缚,脚步应该会轻松多了,只要富贵稍一抬脚,就能跨过院墙。院墙这边的人定会会追赶过去,可是,他们怎么跑得过一只大象呢。富贵定会停下来,转身看向我。快走啊快走,我会对它喊,然而富贵一动不动。我伸直胳膊,向它竖起左手,掌心朝外,这是命令它倒退的意思。富贵愣住了,一副痛苦表情。突然,富贵向我伸出它的长鼻,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便惯性地跃上去。象鼻向上抬起,一直将我送到它宽厚的脊背上。
你们见过一只奔跑的大象吗——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树叶在腿上轻快地滑过,我听见远处森林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