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秋凉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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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秋风渐起。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越来越喜欢苏轼的句子,人间千百载,不同的境遇,永远相通的感受。
人间又怎少得了秋风?或天高云淡,或光敛云收,在被酷热折磨过的发肤里,秋风终于送来了深切的抚慰,仿佛久旱逢甘露。只是未及欣喜,树梢的叶子慢慢变黄了,乘风而落之时,仿佛凄婉的回眸。
风过林梢,风过瓦砾,风过湖水……飒飒有声,四维回旋,仿佛天地间进入了一种慈悲而苍凉的问道。酷夏时想秋,秋时却又怅然夏的离去,何时真正切入过当下?牵连不断的妄念主宰了我们的岁月。如生,如逝,是否被太多虚妄切割而不知?
秋风,定是上苍的使者,让春的萌发娇媚,夏的壮硕丰腴,一朝之间尽相收缴。这一切,是否只为了透露天道禅机——再多的繁华,总会消逝。同时,唯有将那盛大的热烈和秋风的凉意结合,才能结成人间最深邃的果实,也才给虚无留下最悠远最深沉的念想!
谁说那饱满的拥有,不是虚无;谁说那悠长的虚无,不是饱满的回味?
爱秋风的苍凉悠远,如爱这秋风给予人世的禅机。任之吹着吹着,很多事就凉下来了。凉,不是冷,更不是冻,只是告别了盘旋蒸腾的热度。唯有这停顿下来的凉意激发,才不会让激情焚烧心脏,才不会让烈焰冲决屋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凉,是一种救赎。唯有在凉意满天的天宇下,才会有触及本质的思绪弥漫游走,也才会拥有天地一沙鸥的性灵,而非一蝼蚁的悲哀。同时,这欲望如日中天,世事如烈火蒸腾的人间,更需要一场一场的秋风吹彻。唯有这凉意的浇熄起落,才可缔造大道之公的可能。想起早晨读过的那句诗,“人间有一些疾病比疾病更坏”
世事苍凉,多少叶子落下了。心事浩渺连广宇,破帽遮掩过闹市。最后,能和心相连的,总是小小的屋檐,和浩瀚的天宇。想问的,想说的,问问秋风,问问天空吧。在黄昏的秋风里,忽然想起那句“想起人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了下来”。究竟谁能知其心,是梅花还是这苍凉的风?还是说,到最后我们终将天人合一,只和天地风物对语?如果,落注定是一场必经之劫,我们又如何能阻挡?又何必阻挡?
我有所念事,我有所念人,却又如无边的云水,散尽一切枝叶之后,你在天边,你在梦里,你在咫尺,其实又如何?有如云水一样,一切融入了其中,近也是远,远也近,一切已毫无分别。没有了热度的浸润,只化为开阔和辽远,这辽阔又幻化成秋风里一缕萦绕不去的忧伤……我深信,这样的感觉只有秋风最懂。
爱在秋夜的园子里散步。爱看夜色下浓浓淡淡的光影,那些高低错落的树影,似无还有的紫茉莉的清香,渐有渐无的人声,还有风轻轻吹动树叶的样子,像是有一种魂魄之交在发生……这是一个让我痴迷的世界。总会在这样的野香里停伫片刻,想象小时候那样的墙角,那样的秋夜,还有那时的心境。那时,世界仿佛很辽阔,是一种荒芜而未知的辽阔,而今却是看尽之后的辽阔的荒芜。尽管,那时的生活拮据而青涩,可是像这隐约而温柔的光影一样,一个孩子的心里却弥漫着寂静而蓊郁的梦,有如栀子花的洁白,有如野茉莉的肆意自然。原来,岁月收缴的是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梦。如今,关上了世事的阀门,另一道门徐徐打开,只是又有几个人甘心走出?
这一场人世啊,我们终将无所有。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只是我有何憾?为何总有淡淡的叹息回旋在胸口?
看这光影交织下的树影,有的光亮如金匮,有的暗哑如沉漆,有的悠悠如新绮,然而正是这色泽的交叠错落才构成了无比丰厚而深邃的美,如这人间的深浅交映。只是,谁愿成为这如漆暗哑?谁不想成为这靓丽金匮?然而每一个叶子皆有使命,皆是为了成就这世界的浩瀚和斑斓而来,为了担任这人间剧场之一角而来,那又何必太挑剔于上苍安排的角色?“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此平淡却是最美,如我之所历,没有金光,亦没有漆黑,这样的淡远平实,却最能感受真切饱满的人间滋味。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路过空旷的野外,秋风过脸,一阵一阵,有如天地为我一人而吹,恨不能剖开身心来接纳迎送。转过街角,风没有了。然而内心却酣畅涕零,毕竟天地给过我最肆意淋漓的风了,不是很好吗?
来此一生,吹过秋风,淋过秋雨,或许就已足够。
2022-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