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冬季
(2022-12-09 17:11:08)天渐渐亮了。公鸡在窗外用力打着鸣,一声接一声,声音嘹亮。
喜鹊一早就站在了枝头,和那些麻雀一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北风在晨曦中停止了呼啸,天地间有了片刻的宁静。
我从梦里醒来,闭着眼睛试图再次回到那个梦。
迷迷糊糊中,听着外屋传来的各种声音,母亲拉风匣的声音,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风门被吹开又被母亲关上的声音,刷锅的声音,舀水的声音,把泔水倒进水梢里的声音……
这个时候躺在被窝里,最是幸福。
炕还是热的,头天晚上母亲往灶里絮了很多穰子,它们慢慢地燃烧,所以炕一夜都是热的。
奶奶坐起身,甩动着胳膊锻炼身体,那只白猫从脚底处走过来,轻轻趴在一旁。
母亲做好饭,进屋喊我们起床。
我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么冷的天,起床着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儿。
奶奶便把我们的棉袄棉裤塞到褥子下面,焐着。
如果炕不那么热,母亲还会把它们拿到灶前烤一会儿,烤暖和了,我们才爬起来飞快地穿上。
窗上一片雪白,一层层地结了各种各样的冰凌花。
这些冰花特别漂亮,有的像轻盈飞舞的羽毛,有的如雪中的树木,
有的是一朵一朵盛开的素色的花,有的,是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峦,宽宽窄窄的河流,
或者,是独自闪烁的星星……
冰花总是让我充满好奇,不明白它们为何能变成这样。
心里想着,或许,这是对一些事物的映照,就如树木照在水中的影子,只是,这些事物都在哪里呢?
或许,它们都在天上,到了夜晚,便一一呈现,然后被印在了窗玻璃上。
多年以后,看中世纪教堂的那些百花玻璃窗,各种美丽的图案,
它们和阳光一起,形成一种唯美而神秘的气氛,它高不可攀,又如此艳丽,
或许,在教徒们的心目中,那便是天堂的模样。
起床后,磨磨蹭蹭地我们并不马上下地洗脸。
在奶奶叠被子的时间里,我们会用手指在窗户的冰霜上胡涂乱画,划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图案,或者画老丁头儿,小鸭子,抑或是写几个不久前才学会的字一二三小大尖。
我们也总是向窗上使劲哈着哈气,看冰花在哈气中慢慢融化,有时极小的部分会露出透明的玻璃。
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外面是一片微微的蓝色,杏树巍然挺立,枝杈分明,门前不远处的树林一片朦胧……
母亲很认真地告诉我们,早晨,千万不要用舌头去舔那些铁的东西,比如门上的锁和洋井把子之类。
这一说不要紧,充满好奇的我们总想知道为什么不能。
然后就会听到弟弟的哭声——弟弟伸出舌头去舔锁,他的舌头被粘在锁上了。
白天,奶奶把火盆生好,放在炕上。火盆里已经积了一半的草木灰。
草木灰三个字我极其喜欢,单独看好看,放在一起看更好看。
我们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脸冻得通红,奶奶就会心疼地上前,用她暖和的大手攥住我们的小手,焐着。等我们的手不再那么冰冷了,奶奶就把我们牵到火盆前烤火,说,手冻着时不能马上烤火,容易长冻疮。
我们可不愿长冻疮。有时脚上长冻疮了,母亲就会往碗里放点白酒,点燃,然后把白酒往我们的脚上涂,脚上生起一团燃烧的火焰,烫得我们会大声地叫……
炭盆里散发出一阵香味。那是哥哥在里面埋了山药。
我们那边的山药如果用书面语来说,就是指土豆。
姐姐用木棍把灰轻轻地扒开,把其中一个山药扒出来,捏捏,感觉好像还有点硬,就重新把它放进去,埋上。
我们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山药烤熟。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我们似乎从未感觉到寒冷。再冷的天气也挡不住我们出去玩的热情。用母亲的话说,每天总是眼一睁,人就没影儿了。
我们经常到树林里奔跑,或者去河里打滑出溜儿,或者爬到后面的矮山上。
有时会冻得鼻涕流出来,我们便不管不顾地一抬手,把鼻涕擦在棉袄的袖子上。所以那时似乎每个小孩的棉袄袖口都油光铮亮。
我们跑进跑出,总是忘记关上风门。妈妈便总是叮嘱,出去把风门子关上啊。
我们还是推开门就跑了。
母亲气得大声骂,这出出进进的咋就不知道关门?你们都长尾巴了还是咋的,这要是把我的水缸冻两半,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有时,父亲和哥哥会在洋井边架起一堆柴火,准备烤井。
如果晚上压完水忘记泄井了,一夜之后,井管里的水就会被冻住,第二天需要用火把冰慢慢烤化。
这时,会得来母亲的另一阵唠叨,因为烤井确实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儿。
冬天的夜晚也是抓麻雀的好时候。
哥哥拿着手电筒去了屋后,在屋檐下的石缝里一阵摸索,不一会就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只麻雀。
有时我们会跟着哥哥一起去。当他把手探进那些黑咕隆咚的地方时,我的心总是十分忐忑,那里面有着很多未知,或许,里面会住着一条蛇……
回到屋里,哥哥把麻雀的脚拴上绳,让我们先玩一会儿,玩够了就把它们烤了吃了。
冬天的西河套是我们的乐园,河水结了很厚的冰,而冰下的水则是温的。
有时我们把冰冰砸开,砸出一个洞,这时就会有青蛙或者鱼跳上来。不过也不总是这样,因为河里的鱼本身就少,那些鱼——我们称为“泥了坸子”的也没有那么好的跳跃能力。
很多男孩会拿着小鞭子,在冰上抽一种“嘎”(二声),木质的冰嘎在冰上滴溜溜地转着,能一直转很久很久。
我们也会轮流坐在一块石头上,把石头当冰车,一个人推着另一个人跑。或者手里拿着一块冰,咔吧一声咬一口,清清脆脆……
北方的冬季是那样的寒冷,但在我的心里,又总是有着别样的温暖。
我们没心没肺地在冬季里奔跑,盼着长大,盼着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