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台湾作家林清玄在他的一篇散文中，提到菲律宾一个叫百里馨的小岛。质朴的文字，毫无修饰可言的笔调，写出了这个岛屿根深蒂固的美丽。

这是一个距离马尼拉四十分钟机程的小岛，半天时间足够绕岛一周，居民只有八百人。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信息，甚至大部分时间没有电，与外界的联系只有小飞机和渔船。

在百里馨，时间和空间几乎都是静止的。对那些平凡的岛民来说，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相同的。他们自给自足，不需要欲求，又没什么渴望，马尼拉、菲律宾，以及大海之外更新鲜、更辽阔的世界，都与他们无关。带为数不多的游人在岛上观光的中年渔夫甚至说，他这辈子还没有离开过百里馨，因为驾渔船到任何一个其他的岛都太远了。没有离开的欲望，生活也就变得十分纯粹。

他们以蓝天、大海、椰林为家，地上有终年不缺的椰子和香蕉，只要出海就有渔获，一上午捕的鱼，足够吃好几天。椰子林中还有山蟹，一晚上可以捉到一桶。盖房子是很简单的事，椰子树当建材，大家七手八脚帮忙，一天就可以盖一幢。生老病死更是听凭天意，把死者抬到可以涉水而过的“死亡之岛”埋葬，与天地同生，与草木并朽，一切都是自然地发生、自然地终结。

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深深吸引了我，很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岛上走走。看看从晚上六点半到深夜十一点半，由百里馨自备火力发电机发出的光芒，点燃小路上一串串璀璨的灯泡；看看黑夜里灯火通明的小岛，与白天的温婉静谧有什么不同。然后，忽然一下，全岛陷入一片漆黑，海滩上只剩我一个人，在星与月交织的光影下沉思，听海浪一波一波袭来的声音，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体会？

有一年春节，朋友外出旅行，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同行。得知她的目的地是菲律宾，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林清玄笔下慢悠悠的百里馨岛。那个时候，菲律宾境内局势动荡，新闻上铺天盖地说着菲律宾人的排华情绪和各处各样蛮荒的举止与行为。考虑再三，没有同行。

朋友归来后，我问，怎么样？一路上都还好吧？朋友笑笑说，简直好到不行！

哪里有传说中那么乱？将英文作为官方语言的菲律宾，百分之九十的人信奉天主教，他们待人彬彬有礼、服务周到，并不亚于我们去过的其他东南亚国家。如果说，在泰国看到乌压压的中国游客占满了城市大街小巷，那么在菲律宾，来自日本和韩国的游人，也是差不多阵势。想想看，如果这个国家真的像传说中那么乱，这些人是不是活得更仔细，哪里还敢跑来享受阳光沙滩？

在菲律宾的各大商场里，都有持配枪的保安。在这里，来自西方的游客远远多于中国人。每当他们遇到黄皮肤、黑眼睛、讲中文的旅人，多半会客气地寒喧。看到你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他也由衷地高兴，忍不住问道，今天过得愉快吗？

这令我想起林清玄笔下的百里馨。

常常坐在海边用椰子树干和树叶搭成的凉亭里聊天的旅馆侍者，只要看到有人从房间出来，他们就会微笑地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你说没事，然后到海岸散步去了，他就会径自去帮你收拾房间。到了晚上，又为你提来开水，亲切地问，还有什么事吗？你又说没事，他们微笑、鞠躬、告退，一天的服务才算结束。

朋友的话，打消了我对菲律宾的偏见，去百里馨看一看的想法又在脑海里萦绕，终于决定这个寒假一家人去那里度假。一想到阳光、沙滩、椰林、山蟹，还有纯朴到用长刀“啪”一声把一串椰子砍下来，凿一个洞插上一支吸管，就端上餐桌的岛民，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谁知到网络上一查才知道，百里馨在2009年已被人买下来，开发成会员制的度假岛屿。

原来菲律宾有七千多个岛，两千多个没有名称，三千多个无人居住，政府财政非常困难，大部分的岛都可以出售。也就是说，想要去百里馨度假，首先要申请成为他们的会员。

我盯着电脑屏幕发了很久的呆，关于百里馨的信息只有寥寥几条，去官网大片大片的英文里看了一下，也大体明白，这个岛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原本是公开水域里的度假天堂，因为私有化而将大部分游人挡在了门外。我看着一张张唯美的图片，清澈的阳光、细软的沙滩、质朴的岛民，以及一座座精致又原生态十足的小房子和缓缓沉入海平面的落日、晚霞，印象中百里馨所有的美丽都在，内心的感受却变得那么不同。

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得遗憾。游戏自有规则，原本也是不能勉强的，至少因为一段念想而多了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菲律宾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动乱，贫穷的菲律宾人，也许会贪图你漂亮的帽子、时髦的发卡和口袋里的香烟，却很少会干那种坐地起价、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小费而令服务缩水的事。大街小巷，你也许会看到赤着脚乱跑的小孩子，穷得没有一件体面衣裳的妇女，但也几乎不会有当地导游把你先带上船，再狠狠宰你一刀。

这些不断积累的信息，令我感到非常欣慰。百里馨虽然没有去成，梦还是未完成的梦，但因为这个岛，却让自己明白，有时候，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都很有限，只有用心，才会得到最真实的体验。

林清玄的文章尾声，带他们去百里馨的导游问他，要不要来菲律宾买一个小岛。他心里想，拥有一个真实的岛可能是艰难的，但在心里有一个岛，有大海、有花草、有槟榔、有萤火、有蓝天，不受污染，那也就很好了。

所以，生命中未来的某一段时光，我究竟会不会真的去百里馨，也就是一个可以一笑置之的问题了。带着心里的岛飞越大海，去的是不是百里馨，又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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