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日语的尹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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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选择日本北海道小樽 |
分类: 随笔 |
来教日语的尹桑是毕业留校的研究生,高高的个子,有些驼背。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睛一笑变成两道弯弯的月亮,有人暗中调侃,假若他穿上长袍马褂或是一本正经的中山装,再梳个五、四青年的发式,一定以假乱真变成了徐志摩。第一次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遇见,很多人以为他是别系来旁听的有志青年。提到昨晚那场酣畅淋漓的球赛,几个男生眉飞色舞,尹桑就操着标准的青岛话混在其中。等到他站到讲台上,大家瞠目结舌,这老师也太与大众打成一片了吧。
我喜欢坐在第一排离尹桑最近的位子,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做笔记,发誓要将日语讲得流利又优雅。尹桑上课从来没有教案,两手空空却能侃侃而谈,从五十音图讲到日本的人文历史,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了他。我听得津津有味,更多的人对此却没什么兴趣,偶尔回眸一望,身后一马平川,埋头狂睡的大有人在。尹桑并不介意,他讲他的,你睡你的,像我这种虔诚的学生就显得格外珍贵,他也因此愿意在课间的时候多留一会儿,解答我提出的疑难。
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他。男生约他打篮球,尹桑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的样子常常招来一阵“嘲笑”,人家身材健硕,古铜色的皮肤拿出来晒晒秀色可餐,他骨瘦如柴竟也如此招摇。尹桑却眯起眼睛一笑而过,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闲聊中,问他有什么理想,他的回答竟然是教一辈子的书。我眼前立刻闪出尹桑老态龙钟的样子,花白的头发、蹒跚的背影,却因为桃李满天下笑得找不到眼睛。
有一次与一帮朋友去逛台东,与尹桑撞了个正着。意外的是,尹桑臂弯里还依偎着一位靓丽的女孩。我们目瞪口呆,尹桑虽算不上丑男,但与风流倜傥、潇洒迷人还有些差距,怎么能把到这么正的妹?尹桑见到我们,瞬间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介绍说这是学妹,真的大跌眼镜。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姑娘不但是尹桑的学妹,两人还青梅竹马。女孩的家人一度强烈反对,直到尹桑留校做了老师才松口默认,一路走来,原本美好的爱恋竟也跌宕起伏。睡在我上铺的姐妹常常俯下头来对我说:“嗳,写写尹桑的故事呗,就叫《青岛爱情故事》。”
但好景不长,有一段时间,尹桑忽然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阴沉着脸,讲起课来了无生趣,一下课就逃也似地走了。原来那学妹去了日本发展,一纸书信寄来,寥寥数语与尹桑分了手。尹桑心灰意冷,勉强带完我们一个学年,便找了个借口转去教夜校了。
有一年,同学搞联谊会,跑去海边烧烤露营,有些与尹桑相熟的男生千万百计找来了他。原来,尹桑早已结束了教书匠的生涯,应聘到一家日资企业,下个月就将派往北海道长驻。我呆立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辈子教书育人不是他的理想吗?怎么竟如此脆弱?他放弃了讲台,投身商海,是因为当年那封令他无地自容的信和那个舍弃不了的人,还是他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恍然顿悟,教书纵然给了他精神上的饱满与充实,却无法承受青春的沦陷和生命的清贫?也或者,他还不肯轻言放弃,用青春与未来做了赌注,追随着已烟消云散的爱情,去邻国做最后的博弈?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违背了当初对自己的誓言。英文也好,日语也罢,都在时光的流转中慢慢磨光。我看着尹桑留在我笔记本上的红色字迹,一笔一划认真地更像我是老师他是学生,心里一阵落寞。假若他知道,尽管我一直很努力,也因为“二外”成绩名列前茅顺利拿到学士学位,但当年所学却都在后来的家务琐事中一点一点还给了他,一定会撇撇嘴,哼一声:“这可不是个好学生。”
七月的岛国日本,已过了春天樱花怒放的季节,但北海道漫山遍野的薰衣草还是让我对这段旅程充满了期待。西南边的海港小镇小樽市,是我的目的地之一,也是多年以前尹桑停驻过的城市。即将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忽然叫住我的名字,相视一笑,想起那些年曾经青春飞扬的往昔,在生命里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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