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朋友在电话中对我说,春节过后,好像没有几件事是顺利的。先是母亲住院,般般样样的检查紧张地饭也吃不下。接着家里又装修,杂七杂八的事一大堆,失眠成为生活常态。好容易这些都熬了过来,单位里偏偏交给她一个烫手的山芋,面对厚厚一摞材料,想要做一个方案,却想破了脑袋也做不出来。
朋友苦笑,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流年不利吗?
我故作惊讶问,怎么你都没有去庙里拜拜吗?本命年欸!
她却认真了起来,恍然大悟说,真的!怎么没有想到呢?
话虽这样说,但玩笑过后,心里却极为明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神明能够庇佑的,其实很有限。
台湾作家林清玄在一篇文章中说,这些年他有了一些名气,因此常常有一些擅于修行的人跑来与他探讨“神通”的境界。甚至有人很直接地问他,究竟是怎么修行的,才会让自己这么有名?
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他都觉得很好笑,原来号称“神通”的人对名气还是有所介怀的呀。于是他说,严格说起来,他有三样自己觉得很了不起的神通:每一餐饭都吃得下,每一个晚上都睡得香,每一次想要写文章,都写得出来。
那人听了,眉头一皱,摇摇头离开了,也许不解其意,也许觉得这样的“神通”太卑微了。
林清玄家境贫寒,童年时代生活艰困。他从小就懂得食物的意义,一直觉得有饭吃就很好了,能吃饱,就更好了,成长的过程中,从不挑食。有人把他奉为上宾,请吃大餐,他很高兴地接受。平常一块饼一碗粥,他也吃得很开心。心情好的时候,固然很欢喜地吃饭,心情不好,用心地吃一顿饭后,也就好了。
每一个晚上都睡得香,相较吃得下饭,更是不易。平日里不做亏心事,宁可被人背弃,也不辜负别人;心里既不挂怀昨日的忧伤,也不挂虑未来的遭遇,每天全心全意地生活,必然高枕无忧,夜夜好眠。
而每天都能像涌泉一般把文章写出来,对一个作家来说,恐怕是最不简单的事吧。首先是“每天”,不见得每一位作家都会每天伏案书写。生活中灵光一现好像是因为某些机缘,但更多的其实是靠自己。把生命中任何一件事都当成有价值的事,深信“喝茶吃饭,挑水搬柴,无不是道”,则天下就无处不可写文章了。
细细一想,人生在世,追求的也不过就是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这些都能做到,果真就是最重要的“神通”了。
《红楼梦》中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那一段,是我极爱的。漫画般的场景,刘姥姥与歪在榻上的贾母有了第一次相见。贾母问她,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回答,七十五了。贾母惊讶地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
我一直觉得这是曹雪芹故意安排的一场对话,两种不同的人生,思考省悟两种不同的“幸福”。贾母一辈子荣华富贵,山珍海味吃饱了,就歪在床上,丫头捶腿,儿孙打趣。可是满目珍馐多吃了一点点,肠胃就不舒服,于是慨叹自己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一生浸渍乡野的刘姥姥,粗茶淡饭睡得香,活得简单,眼睛牙齿都还好,古稀之年也不过只有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刘姥姥羡慕贾母大鱼大肉,然而贾母只爱吃刘姥姥家田地里结出的瓜果和蔬菜。聪明的贾母说自己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她看到“享福”里有时候掩藏着一种无奈的悲哀。
我们常常觉得所谓“神通”大概就是要有异于常人的本领,却忘了很多看起来简单的事,却是最难做到的。
有一位朋友,前些年开了一间工厂,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有一天忽然听他说,很想找一个地方种种菜、养养鸡。我笑他,钱赚得差不多了,居然做起了“隐居梦”。可是没多久就听说,他真的在乡野深处买了一块地,开山拓土,一点一点扩建起来。等到我们受邀前去,只见一畦一畦碧绿的菜园里,低低矮矮一片水灵灵的西红柿,芸豆挂得满藤满架,玉米也长得一人多高。圈起的山坡上,还有一群撒欢儿的鸡鹅。
沿整修过的山道一路而下,轻风拂袖。山下红瓦绿树,夕光与彤云交错的天空,一片宁谧的烟火气息,竟然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大好心情。
我很惊讶,没想到不擅田埂之事的朋友,真的会去做这样一件事。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凉棚下喝喝茶、吹吹风,花树冉冉,虫鸟吟唱,好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园。
如果生活可以简单一点,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写得出文章,应该都不是太难。我们常常抱怨城市太吵、太喧嚣,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忙碌,静不下来。这世上,在哪里其实都会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也许我们并不富有,没有办法开拓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可是只要你愿意安静下来,任何地方都可以听到内心的声音。旧时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地、田园与人的关系天长地久、相依相偎。商业社会的到来,使得利字当头,“简单”反而是最难做到的。
因此再看林清玄的文章,豁然开朗,“神明通达,无所挂碍,即是神通”。每餐吃得下、每晚睡得香、每天写得出文章,说给旁人听,有人笑倒在地,有人皱眉而去,唯有大智慧的人才能会心一笑。
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许多神通,鸟飞花开,四季轮转,哪一件看似自然的事不是神通呢?雨过会天晴,生命周而复始,既是生存的法则,也是人间的奇迹。
微信公众号:jyyx0714欢迎关注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