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是中国大陆之外，我第一个故地重游的地方。

    五年前第一次到港岛，正逢台风过境，飞机被狂风吹得飘来飘去。连续三次失重的感觉，机舱里竟传来嘤嘤哭泣的声音。想到某年看过的新闻上说，曾有班机在遇到强汽流时，空姐为每位乘客发了写“遗书”的纸和笔，心里竟忐忑不安，好象世界末日一样。所以再至港岛，听说有广九铁路，便觉得心安。两小时车程，由广州至香江，省去了长途旅行的颠簸，一路上，椰树棕榈遍布的南国，似乎格外美丽。

    一过深圳罗湖，好像进入另一个不同的世界。繁体汉字、右行车道，地铁站里拥挤的人群，都带着一种特属于港人的印迹。烟雨迷蒙的黛色青山、乡野深处屋脊上缓缓升起的炊烟、在寂寥公路上飞驰而过的厢式货车，还有黄昏渐起时城市里初上的灯火，似乎与一墙之隔的中国大陆没什么分别，但带着深深殖民痕迹的建筑物一闪而过，却又好象在某些不经意的地方一直提醒着我，这里曾经有过一段不一样的往昔。

    走出红磡站，港岛的味道更加浓郁。黄昏渐深，水气浸浸的晚空，似有一场好雨。红磡体育馆外高悬的大幅海报上，港星林子祥一脸笑意，未来三天，他将在这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举行第N次个人演唱会。

    老公笑道：“不错喔，明天我们可以来听听看。”

   “若是歌神张学友当然不容错过，林子祥嘛，就算了吧。”我说。

    相视一笑，拖上行李继续赶路，一切尽不言中。

    沿德丰街一直向前，人潮涌动的街市，灯火流丽，红色计程车慵懒地靠在路边。信号灯一亮，斑马线两端的行人，流水般汇合又分开。一位着制服的女警，脑后挽着小小的发髻，头盔抱在手上，靠在机车边。想起百看不厌的电视剧《陀枪师姐》里的画面，陈三元驾着机车在这样的小路上执勤贴罚单，小巷深处立刻蒙上一种港剧的味道。

    至下榻的酒店，印度裔服务生微笑着拉开大门，接过我的行李，直送入房间。播开落地窗帘，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维多利亚港。我才知道，这里是一处绝佳的观景台。高空俯瞰，人仿佛幻化成一只盘旋之后的鹰，停驻在高楼大厦某座咖啡厅的玻璃幕墙外，用360度的视角，一次又一次地审视天空、远眺海港。

    我面向大海，发了一阵呆，心里却涌动着无数描写港岛的句子。我好象是回到这里，某个一度偃旗息鼓的开关又重新启动。在维港边伏案书写，应该是一种享受吧。游轮卷起白色浪花缓缓而过，漾起长长的涟漪。对面半山上鳞次栉比的别墅和公寓，雾气缭绕。我窝在柔软的沙发中，沐浴床头晕黄温暖的灯光，忽然有一种时光荏苒的感觉。五年前，我曾是那汪洋中渡轮的座上客，在夏日漫天星辰的夜晚，看夹岸两边的万千灯火。那时候，初到港岛，绿树红花青青碧碧映着水色，蓼汀浅渚，飞鸟白沙，满眼皆是风景。

    黄昏退去，暮色四合，香江之畔光阴静谧。“五脏庙”开始抗议，方才想起，一路奔波，竟未曾犒赏过自己。将诸多行李随意一搁，急冲冲直奔楼下的皇埔新天地。小巷子里的港式茶餐厅，食客不多，门店正中供奉的“关老爷”显得寂寞冷清。

    好客的老板娘操一口港式普通话，推荐店里的招牌菜烧鹅。广东人是比较偏爱“鹅”的，电视剧中常见港人跑去买离港岛很远的深井烧鹅。我对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小时候常听祖父说，旧时农家通常都会养鹅，因为它是看家的好手，比起犬，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提到“烧鹅”，即使再美味，也不忍下箸。但两碗鲜美的“双皮奶”却一扫而光，如蛋羹般的鲜奶中嵌着一颗颗圆润的红豆，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走出餐厅，夜景愈发明媚起来。没有星光，天空一片厚重的阴霾。沿维港边寂寥的长廊散步，四围静寂。海风扑面而来，咸咸的味道与故乡无异。岸边闲悠垂钓和埋头晚炼的人，一面是棉衣下静若止水的淡然，一面是短袖短裤挥汗如雨的匆忙步履，浸润在各自世界中寻找人生快意的港人，诠释了生命静与动两种不同的美丽。我伏栏观景，不忍扰了他们宁静的心灵世界。水边波光清浅，水草蓊郁，璀璨香江，仿佛是一场清梦。

    新年将至，大兴土木的港岛街头，彩灯遍布，很多人都提着灯笼。香港人是比较喜欢灯笼的，中秋节提灯笼赏月，仿佛是一种不必言说的惯例。中环伊利街的“秋记纸号”经营已近百年，老香港灵巧双手下毛茸茸的纸扎兔子和彩亮遍身的大金鱼，都是一种念想，好像提着灯笼，时光就会停驻不前。蓬勃清凉的颜色，在薄薄的青天底下，涌上许多童年时代老旧且暖心的回忆，似乎这就是永恒了。

    夜风不知将何种花香温柔地送至眼前，相傍熙攘都市远观海潮，夜暮归来竟落花满肩。今夜会有一场好梦吧，清风满室，雾气弥漫中尽是岁月静好。枕着维多利亚湾的波光，梦里还提着“秋记纸号”里买来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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